她总说,她活该,这是她该受的。但是都六年了,坐牢都有个期限,何况是她?这几年她怎么过的,旁人都看得一清二楚,要真欠了谁,这六年的点点滴滴,难道不足以偿清吗?
就不知道,那傻女人懂不懂得去争取,把握住她最想要的那一段幸福?
一路匆匆忙忙赶来,挂心儿子的状况,已无暇细想太多。
不会的,不会的,他已经是那么知名的外科医生,需要他动刀的都是重大手术,不会在一般急诊室轮值,所以碰上的机率小之又小——
她不断说服自己,向护士询问过后,匆匆前往急诊室。
很吵。
今天的急诊室简直像菜市场,二十几个小鬼头哭闹起来,简直教人精神崩溃,难怪有人说,小孩是世上最恐怖的生物。
哄也不能哄,凶又不能凶,医护人员除了忙诊疗,还要忙安抚,完全心力透支。一片哭闹声中,五岁的小男孩凝著泪,好安静、好安静地缩在病床上。不经意对上那双眼,关梓修心房一悸,没来由地感到疼痛。
也许是因为那双眼里,无声的惊慌、无助,以及——寂寞。
但是,他不哭。
双脚不由自主地走向前,轻问:“怕吗?”
“怕。”抱著肚子,虚弱的声音好可怜。
“那为什么不哭?”
“男生不可以哭,要保护妈妈。”因为他哭了,妈妈看到就会心疼,难过。
他用这样的方式保护妈妈。关梓修听懂了,更加心怜。
这是在什么样环境中成长的孩子?早熟懂事到令人心酸。
“医生叔叔,我会不会死?”毕竟还只是个五岁的孩子,再怎么强撑起勇敢,面对病痛仍有无法克服的恐惧。
“不会,只要你乖乖配合医生叔叔,就不会有事。”关梓修调整了下点滴瓶,翻过床头的病历纪录。“你叫夏子星?”
“对。妈妈都叫我小星,不是蜡笔小新的小新,是天上的小星星。妈妈说,我和小星星一样闪亮,给她快乐和希望喔!”
这对母子一定很爱对方。
关梓修揉揉他的发。“你的确是。”这孩子长得眉清目秀,俊得很,任何人有这样一个懂事又漂亮的孩子,都该感到无限骄傲。“人活著,有希望总是好的。”
“妈妈也是我的希望。”他要快点长大,才可以照顾妈妈。“那医生叔叔,你的希望是什么?”
他的希望吗?“我还在找。”
“那你要快点找到,妈妈说,有希望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以前没有我的时候,她都不知道要怎么办。”
有希望,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
他略略失神。
爬得再高,拥有再大的成就,心仍是荒凉,夜阑人静时,总会问自己:他为谁辛苦,为谁忙?
回过神来,一阵乒乒乓乓的物体掉落声引起广大的注目,他偏头,朝制造混乱的发源处望去,不经意撞进一双惊慌失措的水眸。
一双兔子般又圆又亮、饱含惊怯的熟悉眼眸。
第一次见到她,她就是这样跌在他面前,用一双很懊恼、很想哭的大眼睛望住他,那样无助的眼神会让人于心不忍。
同样的眼神,同样的一个人,她还是没变——一样地迷糊笨拙。
很难想像好好的一个人,可以走路走到去撞倒医疗用的推车,上头的药品散落一地,金属撞击的铿锵声夹杂著玻璃碎裂声,好不精采,让本来已经哭闹声不断的急诊室更添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