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漫长的河堤,不止一次出现在大成子童年的噩梦里。
经过一条条冲畈,一个个村落,怎么也走不到头。
也许正是有了这样每年一次长途远行的历练,那回前往飞机场的苦难行军,大成子才能最终坚持了下来。
妈妈难得一身的新衣,用竹篓背着小儿旺子,手里提了一个装着土产礼物的竹篮,大成子跟在她的身后。
娘三踏着晚秋的晨辉,走在了波光粼粼的河岸边上。
“卫兰嫂子!今天打扮这么俊,回娘家那!”
“卫兰!世川怎么没跟你一道?一个人提那么多的东西走远路能行吗?”
“大成子!你那大肚皮,别把你老娘家吃穷啦!哈哈哈!”
沿途田地里的社员都认识妈妈,不时有熟人和他们打着招呼。
“去姥姥家!成子叔!看女人眼馋就赶紧找房媳妇吧!黄花大闺女打扮起来,那才叫俊呢!哈哈哈!”
“世川不上工我们娘三吃啥啊?三婶!我们走了!你忙吧!”
“成子姥姥家吃不穷!庄后面有一座大青山呢!”
妈妈卫兰很少有这样轻松的日子,跟路边的叔婶大娘们开心的搭讪着,玩笑着。
全是善意的祝福,其中还有一些酸楚的羡慕。
那个年代的艳阳天里,对于已经出嫁的妇女们来说,走娘家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没想到平日老黄牛一般忙活的妈妈,原来也是个爱说笑的年轻人。
如果按照现在的标准,那个时候妈妈卫兰刚过二十四岁,可能还是个正在上大学享受生活的标准青年。
可勤劳的妈妈,已是有着十年出工经历的老社员了。
她们那代人生活的艰辛,是今天的青少年们无法想象的。
妈妈身板挺直,尽管背上手上都有负重,仍然行走如风步履轻盈,一点不像坐月子的病人。
在大成子的眼里,那时的妈妈英姿勃发,很像露天电影里的女民兵或是女游击队长。
“儿子!快点跟上!看见大青山了!”
她不时回头,招呼跟在身后的大儿,还会腾出手来拉着长子走上一程。
大青山的卫庄就是成子的姥姥家,也是妈妈卫兰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
她在那儿摘过满身是刺的板栗,捡过松塔、蘑菇,打过烧饭的柴草。
大青山的旁边,在5、60年代有过一个省文教系统的劳教农场。
大成子老爹,“右派”分子王守仁,57至61年间,在那儿劳教过五年。
据老爹回忆,“三年困难”时期,劳改农场的日子比外边好过多了。
他们每个月有8元的生活补贴,农场里年年丰收,并没有外边的自然灾害,所以填饱肚子不是难事。
卫庄离农场不远,大成子的姥爷经常去农场拉零工,找点粗糠山芋之内的口粮,得到过成子老爹的接济,一来二去就成了患难知己。
后来奶奶带着童年时候的爸爸王世川来农场探监,住在妈妈的家里,两家的娃娃亲就这样订下了。
爸爸每次回忆这段往事,都充满了苦涩的甜蜜。
他说没有结婚前的每个春天,他都会来大青山的卫庄,进山去采割一种编草鞋的呼啦草。
据说这种草柔软结实、耐潮耐磨,是编制草鞋的上好原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