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差爷,我是三郎君的仆从,照规矩,主家犯罪,家仆是可以以身相代的,三郎君要流放是朝廷的决议,仆不敢求差爷坏了朝廷规矩,只是这号枷,能不能让仆代三郎君戴?”
面相木讷呆板的家仆面对几名差役时一下子变得灵活起来,脸还是那张脸,语气连同声音却都带上了点迎合奉承的意味,字字句句都小心翼翼地捧着差役们,话说得圆滑极了,全然看不出当日请求谢琢修史时直愣的模样。
谢琢轻轻皱眉:“我这里不需要你,你快些回谢府去吧。”
家仆不说话,几名差人对视一眼,却都心生怜悯,忙在一旁劝说:“谢郎君莫要如此,此等忠仆如何难得?此去漠北路途艰难,若无人照料真是千难万难,便是为了增加活命的几率,带上他也不是坏事,往日里流放的犯官们少有能走到漠北的,实在是缺人照顾……”
家仆根本不在乎别人说了什么,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谢琢,眼神里有种一往无前的味道。
谢琢从他眼里看出了点别的东西,沉吟半晌,到底没有再拒绝,像是顺水推舟答应了此事,家仆当即就要伸手替他戴上锁链,却被差役笑着制止:“只是点琐屑外物,原本也不该让谢郎君戴上,出了城到无人处摘下就好了。”
于是一行六人,就这样继续向着漠北而去了。
路上,谢琢央阿钩给他弄了一些竹片来,削了一柄竹管嵌入破铁片做刀笔,这笔粗糙无比,握着容易割伤手,竹片也没有打磨干净,谢琢一生何曾用过这样劣质的纸笔,但他从头到尾都没抱怨一个字,只是握着竹片边走边记录着什么,刻满了一片竹简后就用铁片将这层刻字磨去,再重新开始刻写。
阿钩不认得多少字,谢琢写字又用的是世家惯用的雅文,他看过几次也不认得,又不敢多嘴去问,就只在谢琢要磨去字迹时默默帮他磨平竹简。
几名差役都很愿意在职责范围内纵容谢琢,见他一天到晚写字,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索性只要谢琢能够按时走到地方,他们也不想去搓磨这位谢三郎君。
写字他们不管,后来谢琢与路上遇到的农人、借住的贫民搭话,他们就更不会管了,只是聊聊天而已,又能怎么样呢?
竹片被磨去了一层又一层,薄到没办法刻字的时候就会扔掉换新的,阿钩打磨竹片的技艺已经越来越成熟,磨好的竹片平滑无比,一点倒刺竹茬都没有,但谢琢手上还是多了许多伤口,这些大部分都是被那一杆刀笔割出来的。
不过他后来也不必再吃这杆刀笔的苦了,某天在路上,阿钩眼尖,在草丛里发现了一支破旧的竹笔,说是破旧,其实也还能用,看质地纹路,大概是某位世家公子乘车随意扔在此地的,谢琢得了这支笔却如获至宝。
“啊呀,竟然还是余大家徒弟制的宛笔,看来去漠北的路上遍地是宝俯拾皆是啊。”谢琢用衣袖爱惜地蹭掉竹笔上的污迹,笑眯眯地感叹。
一旁的阿钩却听呆了。
余大家,这个名字他知道的,这是一位制笔的名家,世家公子们大多以能用上他的笔为傲,谢家地位非凡,余大家每年都会亲自上门送笔,谢三郎君以前在谢家的时候,余大家还会定期来为他定做不同样式的竹笔,余大家的竹笔对他而言,不过是再常见不过的东西。
阿钩看着谢琢捏着这支旧笔笑吟吟洒脱调侃的样子,不知为何,忽然就心头一阵酸楚,他侧过脸,吸了吸鼻子,面色没有异常地转过来:“郎君午间想吃什么?我看边上有青蒿,做一点青蒿卷怎么样?”
流放的路上大多只能以干粮糙饼裹腹,佐以冷水下肚,剌嗓子不说,还伤脾胃,阿钩厨艺平平,但也绞尽脑汁在琢磨怎么给自家郎君改善伙食,差役们自然也是能凑一碗的,于是也乐得行个方便。
谢琢得了新笔,兀自兴高彩烈着,闻言笑起来:“有青蒿卷吃?今日可称得上是如意佳节啦。”
阿钩跟着笑起来,温柔地附和自家郎君:“是啊,是个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