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能听着自家师尊略显突兀的笑声,在阴气森森的地府里许久不停,仿佛看到了这世上最为可笑的东西。
叶云澜极少笑,如现在这般,还是沈殊所见过?第一?次。
对?方轻笑声如清泉击石,极是动听,可沈殊却听得心中戾气横生,手中的残光剑将行出鞘,想要斩断前方的锁链,还有台上那面该死的石镜。
更想上前搂住叶云澜单薄背脊,让他不要再笑了。
唯有目光看向那已变作半透明的石台时,理智才堪堪遏制了冲动。
只听得座上阎王声音:“孽镜台上溯因果,而今因果已现,善恶自分,你仍不服?”
叶云澜止住笑声,神情透出笑声相?反的、死寂般的冰冷,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阎王道:“你见利忘义,背叛同门,是为不义。你同流合污,助纣为虐,是为不仁。你与人结为道侣,落下?血契,又?与外人苟合,是为不忠。如此,不仁不义不忠之人,依冥府律法,应入热地狱受刑百载。若百年之后,魂魄仍在,则入畜生道轮回。”
沈殊听得眼中猩红闪烁。
他脑中似乎分为两半,一?半在饶有兴致听着,而本该被死死压制住沉眠的另一?半。却忽然站出来愤怒反驳。
见利忘义,背叛同门?
他家师尊曾舍身救助同门,甚至不惜耗费全身修为。而这些天来,他还未见对?方对?什么宝物动心。
同流合污,助纣为虐?
他家师尊洁身自好,喜静独居,何曾与人同流合污,外界那些觊觎之人,他家师尊碰一?下?都嫌脏。
……至于与人结契又?与外人苟合,以?他家师尊的品性,更是无稽之谈!
什么狗屁审判,简直一?派胡言!
沈殊目光死死看向叶云澜,却只见叶云澜十分安静,白衣乌发背影,看起来削瘦得近乎空荡。
不仁不义不忠之人。
叶云澜安静地想,这与前世世人对?他的评判,可真是相?像啊。
因为太过?相?似,在窥见镜上景象时候他心中骤然升起的荒谬和讥嘲感也?隐没于虚无。
他神色漠然,就好似那些指责于他而言,只是飘零于肩上的落叶,他连拂都懒得去拂。
——即便?他脚下?的石台已经愈发透明,而高?台上阎王执着惊堂木的手,已经快要拍下?。
叶云澜道:“可笑。”
阎王道:“可笑?”
叶云澜道:“我眼前所见,耳旁所听,一?切都很可笑。”
“地府由人而建,评判人之一?生。”
“可人的功过?、罪孽和因果,难道真的能交由人自身来评判么?”
阎王冷冷道:“难道不该?”
叶云澜:“是非善恶因时而变,世上没有恒而不变的善,亦无恒而不变的恶。因为善恶之分,不过?人自己所定义。而人是会变的。”
“何况人眼所见,未必真实。”
鬼乱横行的年代,人间?需要重?新构建秩序,需要严酷礼仪,而地府则需震慑人心。建孽镜台,评判人之善恶,就是重?构秩序的一?部分。
然而幽冥大?帝以?踏虚修为炼就的孽镜台,终究无法做到真正窥见因果,替天行道。
阎王所看见也?是世人所看见的,地府所威慑的也?是世人的人心。只是,需要靠地府来平衡秩序的年代,已经过?去了。以?身镇劫的幽冥大?帝,也?终究化成岁月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