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两人共撑着一把伞走回御湖湾。
虽然拿到了客户名单,暗笼这个案子也马上要结了,但因为吴嘉义的突然死亡,孟钊感觉到愤怒、暴躁、无力,种种情绪在胸口郁结成一块沉重的巨石,不上不下地堵在那里,让他无法顺畅地呼吸。
陆时琛似乎也因吴嘉义的死而显得心事重重,两人沉默地走在雨中,一路走回了御湖湾。
推开门,两人走进屋里,陆小刀听到动静,早已经等在门口。见到彻夜未归的两个人,它凑了上来,先是蹭陆时琛的裤腿,又走过来蹭了蹭孟钊。陆时琛弯下腰,在它头上摸了摸。看着眼前的陆时琛和陆小刀,孟钊才觉得稍稍放松了一些。
这一夜连轴转下来,两人都觉得有些疲惫。坐到沙发上,孟钊往下解了两颗领口的扣子,这才觉得缓过来了一口气——不管吴嘉义是死是活,暗笼案总算告破了,他起码能给公众一个交待,也能给暗笼所有受害者一个交待了,而且在这个过程中,孟婧当年的死亡也因此真相大白,想到这里,孟钊的心里多少有了一些宽慰。
但有一个人,他还是觉得无法面对,孟钊看了一眼坐在他旁边的陆时琛。二十年前导致陆时琛失去记忆和情感的那场车祸,到底是不是吴嘉义所为,陆时琛的母亲,究竟是不是也和孟婧一样被谋杀,这件事情随着吴嘉义的死亡,成了一个无法解开的谜团。
想到这里,孟钊刚刚平息的愤怒又冒出了头,他重重地砸了一下沙发:“真他妈的……这老畜生怎么就死了!”
孟钊说着,看向陆时琛,陆时琛神色凝重,正目光沉沉地看着窗外,看上去心思深重,微蹙的眉间似乎还有些焦躁的影子。
陆时琛一贯看上去都理智且冷静,但此刻他身上的衬衣被多处划破,再加上脸上这种不常见的神情,让他看上去像是变了一个人。
陆时琛也在想当年那场车祸么?他是不是也发现了一些什么?孟钊这样想着,问出了口:“在想什么?”
陆时琛这才回过神,但他并没有回答孟钊的问题,而是侧过脸看了孟钊好一会儿:“吴嘉义的车撞上石壁那一刻,你在想什么?”
“什么都没想,”孟钊说,“那种时候,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还能想什么?”
见陆时琛没有回话,孟钊反问道:“你呢,你在想什么?”
陆时琛并没有立刻回答,他欲言又止,似乎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沉默了一会后,终归还是开了口:“我在想,我们的车如果撞上他了,我们就会死。”
顿了一下,他继续说:“但是,我并不想死。”
孟钊看向陆时琛,脑中闪过那一瞬陆时琛急打方向盘,车辆漂移车尾甩出的一幕,那的确足够惊心动魄。但那时候,他并没有察觉到陆时琛和以往有什么不同,死亡对陆时琛来说,也并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此时,他仔细凝望着眼前的陆时琛——似乎的确跟平时的冷静不同,嘴唇血色淡去、微微泛白,眼神也极度凝重,这是一种陆时琛从没有展现出的状态。
孟钊对他的情绪有了些许猜测:“你在恐惧?”
陆时琛没有回应,只是站起身,缓缓踱步走到了窗边,看出窗外的雨若有所思。
联想到上一次陆时琛因挡住那辆卡车而重伤之后,躺在救护车上那副平静等待死亡来临的模样,孟钊意识到,在这平静与恐惧的变化之间,似乎不仅仅是陆时琛对生命态度的改变,更是因为陆时琛的感情正在复苏。
他也站起身,走到了陆时琛的旁边,倚着身后的窗台,侧过脸看着陆时琛。他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想法,觉得陆时琛像一个正在探索未知世界的小孩子,每一次感情的萌发、情绪的觉醒都会令他觉得陌生而困惑——这个人,十岁以来到底是怎么格格不入地活到现在的?
这时,陆时琛也侧过脸看向他:“看我做什么?”
孟钊仍旧盯着他瞳色略浅的眼睛:“我发现,在你眼里好像藏着一个人。”
“什么人?”
“一个孩子。”孟钊收回眼神,很低地笑了一声,“这个孩子刚刚才懂生命的脆弱,并且为此感到恐惧和迷茫。”他抬起手,握住陆时琛的手,轻叹道,“世界上最脆弱的东西就是生命,哪怕站在食物链顶端的人类也是这样。不过,我从小到大经历过很多次生死,有时候最让我恐惧的其实不是自己的死亡,而是自己珍重之人的死亡。”
“珍重之人。”陆时琛低声重复。
“嗯,一个人活着多无趣啊,可能还会产生无数次‘不如就这么死了’的想法。但一旦有了牵挂,就会跟这世界产生不可分割的联系,也会随之对死亡产生敬畏。”
“嗯。”孟钊点了点头,然后跟陆时琛离开了徐局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