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钊摇摇头。
“二十年前,是中国基建和城镇化发展最快的阶段,全国各地都在大兴土木,那时候法律不健全,人们的法律意识也非常淡薄,特别是外来务工的农民工,他们经常连合同是什么都不知道,给人干完了活,转头就被老板赶走,拿不到一分钱。他们没钱找专业律师,也申请不到法律援助,有些人就到政法大学拦路问询,希望这些法律专业的大学生能给他们提供一些帮助。
“有些学生看到这些民工,就会走得远远的,不想让自己沾上麻烦。有些学生,可能会驻足听一听他们的经历,但觉得希望渺茫,就劝他们放弃。只有成泽会主动走过去,询问他们的困难,竭尽全力给他们提供帮助。但打官司嘛,总得四处奔波,哪里都需要钱,成泽都是自己出的钱,有些农民工讨回了薪水要给他酬劳,他全都拒绝,讨不回来薪水的,他有时也会自掏腰包,帮他们解决燃眉之急。
“有一次,他又去办公室跟我请教农民工维权的问题,好好的一个小伙子,聊着聊着天,竟然晕倒了,我急得赶紧把他送去医务室,后来医生说,是饿的。直到那时,我才知道了成泽所做的一切。我做教师这么多年,教过的学生成千上万,成泽是这些人中性子最温良的一个,能成为他的老师,也是我的骄傲。”
周明生说完这些,侧过了脸,眼睛一直在眨。
停顿了一会后,周明生的目光再次看向孟钊:“小孟,你舅舅当年的那场官司,虽然一直都是我跟你们在直接沟通,但其实当年的那起案子的辩护,也是成泽主导的,只不过他不让我跟你说。我当时上了年纪,精力有些跟不上,时琛找到我的时候,准备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很多东西都是成泽通宵熬夜做出来的,案子开庭那三天,他几乎都没有合过眼,一直在和我优化细节和措辞。如果没有成泽的付出,光凭我,你舅舅当年很难翻案。”
周明生的话让孟钊近乎震惊,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舅舅当年之所以能翻案,是因为周明生起了主要作用,但现在听周老师的意思,陆成泽才是当年在背后默默付出的那个人。
一时间,孟钊的心情有些复杂。
周明生停顿片刻,又开口道:“小孟,案子的事情我不了解,没办法给你提供太多帮助。但成泽是我的学生,时琛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一直相信,无论发生什么,人的本性是不会改变的。今天我说的一切,很感性,却也是我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从我的角度出发,我真的没办法怀疑这两个人,没办法支持你的想法啊。”
说到这,周明生的情绪已经有些激动,他迅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对不起啊小孟,我的想法可能有些偏激了,希望不要干扰到你办案。”
闻言,孟钊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老师,谢谢您为我解惑。”
从周明生家里出来,孟钊坐上车,头靠着椅背看向远处。
他脑中浮现出高中时的陆时琛,在周明生问他为什么要帮孟祥宇翻案时,他说的那句“我不知道”。
又浮现出两天前坐在车里的陆时琛,在被问及“为什么要冲过来挡住那辆卡车时”,他说的那句同样的“我不知道”。
如果说挡住那辆卡车,是因为要保护我这个“工具”,那十二年前去找周明生帮孟祥宇翻案,又是为了什么?还有,当时为什么要莫名而坚定地信任我?
陆时琛无法体会到平常人的感情,但是否说明,他做出的任何决定都是出于理智?而那些无法用理智解释的……也许都是出自本能?
出于本能地帮我,出于本能地救我,出于本能地信任我,出于本能地跟我接吻和上床……
孟钊闭着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情感几乎要压过理智,让他无法冷静地看待陆时琛。
忽然,他脑中再次想起徐局的那句话——“不要因为情感而迷失理智”。
他睁开眼睛,深呼吸一口气,勉强让自己的理智归位。
周明生为自己提供的,是另一种看待问题的角度,是补足了他的视角,但他不能让自己的视线被局限在这个视角之内。
周老师所了解的,是十二年前的陆时琛。但十二年之间,陆时琛远在国外,这段时期的陆时琛,孟钊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忽然,他脑中出现了一个名字——“乔遇”。
“唉……”周明生叹了口气,“你知道他大学是怎么过的吗?每顿饭一个馒头,一碟咸菜,再接点食堂的免费餐,就糊弄过去了,一年也不见得买一件新衣服。虽说他的家庭条件不太好,但也不至于过这种日子,而且他还一直在勤工俭学,外出做家教,你知道他的钱都去哪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