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妈是香港人,从江老爷子十几年前将企业从香港迁到内陆起就跟了过来,在江家做工几十年还是一嘴标准的粤语,也把一些旧礼制保留了下来,把江家小辈子弟统称少爷小姐。她古板且守旧的礼仪和这栋装修遂古欧式风格的别墅很适配,比起别墅真正的主人,她更像是主人。她一个人就把旧时代的那些冰冷刻板充满框架的空气从流失的岁月中拯救出来,乌泱泱地充盈着整栋房子。
展星羽站在二楼护栏边,扶着护栏看着她,道:“吴妈,江瀛起床了吗?”
展星羽搬进这栋房子起到现在已经十几年了,他仍旧不能习惯吴妈的粤语,更不能习惯和吴妈用粤语交流,每次和吴妈交流,吴妈纯正的旧香港口音和吴妈身上僵硬刻板的仆人气质都让他都会感到强烈的不适应,好像他面前站着一个真真正正身穿蓝布侉子脑后打着一根钢鞭般的粗辫子的粗壮愚笨的佣人。
吴妈总能把和她接触的所有人瞬间拉回那个已经死去的满是礼教和约束的年代。
吴妈停下手里的活,说话前把双手规规矩矩放在小腹上:“少爷仲唔起身。”
展星羽扶着楼梯扶手往下走了阶层台阶,吴妈迎上去把一快托盘递给他,上搁着一杯水,一只巴掌大的小碟子,碟子里盛着几只白色和黄色的药片。这一举动在这栋房子里在这两人之间几乎日日上演,两人已经已经驾轻就熟,分外默契。
展星羽端着一杯水走到二楼走廊尽头,停在一扇卧室门前敲了敲门,也不等里面的人允准就推门走了进去;这是江瀛的房间,房间很大,很暗,一整排落地窗全都挡着厚重的窗帘,床上朝落地窗睡着的人影很模糊。展星羽在床头柜上摸到遥控器,落地窗缓缓向两边合拢,窗外明亮的阳光照了进来。
“你进来干什么?”
江瀛早醒了,只是静躺着不动,门被推开的时候他就睁开了眼睛。
展星羽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在床边坐下,道:“我来叫你起床,该起床了。”
江瀛坐起来,仰起头看着天花板与墙壁夹角处那只对着自己的拳头大的摄像头,道:“镜头后面看得不清楚吗?”
展星羽也朝那只摄像头看了一眼,若无其事地说了句谎话:“关了。”他把水杯和碟子端起来递给江瀛。
江瀛没低头,只垂下目光看着碟子里白黄分明的药片,道:“我想断药。”
展星羽笑道:“可以啊,那我们去找纪医生谈谈,让他给你循序渐进的断。你不能再像前几次一样私自停药,被爷爷知道了会很麻烦。”
江瀛很莫须有地笑了一声,笑容很讥讽,然后把药和水吞了下去。
吴妈把早餐端上餐桌,江瀛和展星羽从楼上下来了,吴妈见到江瀛,第一句话就是:“少爷,你起身晏架喇,已经八点了。”
江瀛懒懒笑着,用标准的粤语说:“琴晚训得夜,唔好意思呀吴阿妈。”
吴妈不苟言笑,模样和语气都很死板:“你唔瞓咁夜。”
江瀛拉开一把椅子坐在餐桌旁,撑着下颚笑道:“下不为例啦。”
早餐是吴妈精心搭配的营养餐,三种肉类和三种蔬菜,很丰盛很好看却不好吃,黑米打碎了和燕麦混在一起熬的粥口感很差。江瀛拿着汤匙缓缓搅动碗里的粥,平日他吃惯的东西今早看起来很倒胃口,道:“吴妈,帮我下碗面。”
吴妈束手立在一旁,像一尊泥铸的兵马俑,道:“老爷吩咐过,要我按照营养师褦嘅菜谱畀你食。”
江瀛懒懒垂着眼睛,嘴角虽然有笑容,但脸色很僵:“食死咗。”
展星羽看出江瀛心情很差,就给吴妈使眼色,吴妈像只幽灵似的无声无息地离开了餐厅。
展星羽剥着一只水煮的鸡蛋,笑道:“这几天你在家好好休息,公司那边就先不去了。你不是落下了好几节拳击课吗?正好这两天补回来,让边秘书陪你去。”
江瀛没有胃口,就把碗往里一推,掏出烟盒点着一根烟,淡漠地问:“为什么不让我去公司,是爷爷的吩咐吗?”
展星羽顿了顿,笑道:“不是啊,你想去当然可以去,我只是觉得你——”
江瀛吐出一口烟雾,淡笑着打断他:“拳击课以后再补,这几天我得去公司。”
展星羽脸上笑容渐渐凝住了,他把剥好的鸡蛋放在江瀛面前的盘子里,道:“你不是很讨厌去公司吗?现在可以不去了,怎么你又想去了?”
江瀛只说:“我有事。”
展星羽脸色冷却:“和叶初阳有关?”
这栋房子像个玻璃罩子,外墙都是玻璃,透过餐厅玻璃墙可以看到院子里茂盛的花圃,江瀛转过头看着院子里一嘟噜一嘟噜的紫丁香,道:“提他干什么?”
展星羽道:“那你昨天晚上去找他干什么?”
江瀛淡淡道:“我弄伤他了,当然要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