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他的身上还带着那样可怕的伤,却要在笼斗场中跟妖兽搏命,供人取乐,他是怎么才活了下来?

他那年才十九岁,个子猛长,身量却比如今的牧野还单薄些。

他在最后还朝着他伸出了手,可他却亲眼看着他跌了下去,跌进了漫长无边的厄运里。

这些他该如何才能忘了呢?

他心中有事,虽有意遮掩,表现如常,中午回房车休息牧野却照样看了出来。他上午排的几场虽然大多是躺着,台词也很少,却反而比前几天费神许多,便索性赖到了他腿上小憩,怪可怜地说自己昨晚落枕了,今天脖子疼。

温涯帮他揉了揉,说:“那你就今晚好好睡在自己的枕头 ”想想小男孩自从在他的床上安了家以后,每天晚上不论关灯时是什么姿势,最后准要把他整个拖过去牢牢抱住,他便觉一阵无奈好笑,方才的心绪被这么一岔果然给消散了大半。

牧野半闭着眼睛捉住他的手,摸索到他的无名指根,凑到唇边亲了亲,“等结婚了可以获准天天抱着你睡吗?”

温涯捂了他的眼睛,感受到他的睫毛像蝴蝶一样他的掌心扑扇,一阵酥麻的痒,一时无话,半晌才笑着叹气说:“你啊。”

雨天阴凉,他的声音比往常低哑,认真得让人心颤,缓缓地叫他:“温涯。”

“你有什么小名没有,往后不能再叫师父了。”

“总是叫师父,你会习惯把我当小崽子,心里有事也不愿意告诉我。”

“所以,你家里叫你什么呢?乖乖?宝贝?宝宝?”

他一个一个地叫,却不显得轻浮,是很诚心地在问他的小名,不是逗他,叫得温涯有点耳朵热。

温涯想了想,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小名,我是哥哥,家里最大的,没那么招人疼,大家都是直接叫名字的。你叫别的,我可能还不习惯。”

牧野枕在他的腿上,忽然睁开眼睛看着他,眼中有些难以名状的情绪,勾起嘴角,也笑着说:“那我想一个,你慢慢习惯。”

温涯眉梢轻挑,“我不是幺幺吗?”

小男孩子不禁撩,咳嗽了一声,打了个磕巴,“太,太随便了,配不上你……那上辈子呢?你有没有字号,或者那种江湖诨名 ”

温涯想了想,轻叹道:“想起来了,师兄师姐从前叫我阿沿,沿岸的沿。”

也是沿阶草的沿。

祝余便是沿阶草,灵山九峰首座,名字都是《山海经》中的奇花异草。温祝余命格不好,身世漂泊,幼年缺衣少食,险些夭折,先师便为他改名祝余,传说里食之不饥的仙草,也是盼他吉庆有余,岁岁安乐。师兄姐嫌祝余叫起来不顺口,便又取了小名叫做阿沿。

后来他穿越顶替了原本的温祝余,连同他的记忆也一并继承,一度曾觉得自己便和夺舍的妖物无异,不该受着师兄师姐的关照。一次鼓起勇气说给师姐知道,他的师姐医修沙棠却问他,还记不记得幼时旧事,

温涯说,记得师兄师姐带他去山里打果子,去山下放灯吃红豆元宵,他身弱,师姐总不让他多吃,一碗只给他四颗。

沙棠站在药庐前袅袅的白烟中拈花而笑,只吐出八个字。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

温涯忽然滚下泪来,至此方才恍然,此间没有另一个温祝余,他一直都是温祝余。

是了,他也是被人宝贝过的小孩子,他的小名叫阿沿。只是后来,他愧对师门,孤身远走,便没有人再叫阿沿,那么多年,他便自己也忘了。

牧野缓缓念了一遍,“阿沿。”

温涯眼圈一红,笑着“嗯”了一声。

牧野坐起身,稳稳地把他抱住,从后颈沿着脊椎轻轻抚了抚,又叫了一遍,“阿沿。”

“上午时你不高兴,我不逼你,但你想说,随时可以说。谁说你不招人疼的,你不要信,你要信我说的 以后你就是我们家最招人疼的小孩儿。”

*

下午温涯回去酒店,明天正式开拍,总要把剧本好好再过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