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帝一愣。
谢青鹤拣了一块红豆饼给幼帝,说:“吃一口就饱了,就别惦记盘里的。”
想要对韩家趁火打劫,那也是河阳世家才吃得进的算盘,幼帝如今除了老老实实坐看风云起,压根儿就没有上桌游戏的资格。
幼帝接过他给的红豆饼,慢慢悠悠吃了下去,点滴不剩:“朕总会长大,总会有更大的胃口。”
谢青鹤充耳不闻,擦了擦手,下课出宫。
※
伏传又是忙到入夜才回来,谢青鹤给他留了消暑的凉茶,他喝了一碗才上床。
自从韩琳死后,伏传情绪一直不好,惟有谢青鹤给他做了早晚的规矩,他才能纾解一些。这一夜天气非常闷热,谢青鹤开窗透风,床前支了屏风,两人也没有被盖,雨歇云收之后就歪在凉席上。
“若为了稳住如今的局面,我就得忍着,忍着。”伏传恹恹的说。
谢青鹤睡在他身边,静静不发一言。
“可他带人去礼部尚书府上肆意砍杀的画面,一直在我眼前,我无法释怀。我与韩琳这么些年,手上也沾了无数鲜血,我杀过人见过血,韩琳也是心冷如铁……我们只在战场上杀人。”
伏传不大舒服地翻过身,后颈仍是枕在谢青鹤的胳膊上:“他对我说,杀人是为立威,也是为了安抚住府卫。还说此举污了他的名声,以后肯定会把兵权还给韩珠文。说得头头是道!”
这就是伏传最不舒服的一点。韩珲杀了那么多无辜者,却在扮演义士的角色。
谢青鹤仍是不说话,只用手在伏传肩背上轻轻抚摩。如此酷暑天气,他的手掌依然保持着清爽,抚摩伏传时没有半点汗渍黏腻,掐着经络穴位时轻时重,伏传被他揉得脚趾抠起,满心清凉。
“韩珠文还是太小了些。”伏传叹息。
如果韩珠文再大三五岁,单凭韩珲去毕衡家中砍杀的残暴,他绝不会让韩珲活过第二天。
“你对韩珲如此不满,外人看不出来么?”谢青鹤突然问。
伏传干脆翻身趴在床上,说:“我也顾不上拾掇他。韩琳遇袭的消息传出之后,外郡必要生乱。我如今还担心韩漱石的去向——他跑了出去,想要窃取外边驻兵的兵权,未必不能成功。已经给各地大营都去了急令,就怕赶不及……”
“我与韩琳辛苦经营几年,眼看着一点点平安了,一夕之间就天下大乱!”伏传深为沮丧。
“知道为什么这么难么?”谢青鹤问。
伏传沉默片刻,说:“兵马不是我的。”
“早几年偷懒窃据他人根基,今日难免要受他人挟持。要么你就去处死韩珲,慢慢收拾残局,做不到这一点,你就放平心态,图谋全功。”谢青鹤将他不大开心的脑袋往怀里掂了掂,将他深深揽入,“你如今的情绪都是不必要的,于事无补,于己无益。”
何况,伏传情绪不好,起居坐卧都不开心,连二人敦伦都带了些恹恹,谢青鹤也很不舒服。
“俗世诸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想要诸事妥帖,难免要戕心妥协。”
谢青鹤指了指竖在二人卧室里的□□,安慰伏传:“你若实在受不了,这就去把他杀了。”
谢青鹤处事的心态与伏传不一样。
这六年之中,伏传与韩琳一步步相扶至今,付出了许多,很难舍弃自己亲手打下的江山。他对韩珲的忌惮是投鼠忌器。韩珲展露出的残暴已经让伏传极其厌恶,为了如今的局面,又不得不妥协。
谢青鹤是真的觉得无所谓。韩琳死了,韩珲不是好选择,还可以扶持韩珠文。
韩珠文扶不起来,无非是韩琳遗留下来的势力四分五裂。
事实上,伏传的道德标准已经伤害了他在世俗经营权势的平和心态,他的脾气不收敛,对韩珲杀又不能杀,忍又忍不住,如此厌恶韩珲,也很可能导致韩琳留下来的势力四分五裂——
伏传认定谢青鹤是在嘲讽自己,不大高兴地说:“当初直接扶持韩琳的决定,大师兄也不曾反对。韩琳身死更是我不能预测的变故。我身在局中不得自由,为了局势平稳,不得不忍受滥杀无辜的韩珲在我跟前耀武扬威,稍微有些心情不好的时候,大师兄又责怪我心修无用?!”
这番话说得可不怎么客气。谢青鹤从未受过这样的顶撞,略有些吃惊。
二人本是躺在床上说闲话,伏传居然霍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也指着那柄□□:“我就只会提枪杀人。大师兄是嘲笑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