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二娘只说自己还没嫁人,她跟舒景的关系不大好说,含糊地绕了过去。
万氏又问:“那你兄弟呢?小小年纪就那样沉稳,想必也是很有出息了。”
蒋二娘一直都很为弟弟自豪,矜持地说:“他是个闲散人,平素只教教学生,也算不得多大出息。好在学生们争气,日子也还过得去。”
何氏与糜氏都听见消息赶了过来,两个都上前叫蒋二娘姑姑。
万氏马上就明白了,很是惊讶:“就是那位书画双绝的南安蒋先生?竟然是他呀!”
蔡氏跟着笑道:“前两年阿弟说要去拜师学画,不凑巧,没能进得门去。他要是知道心心念念又不得的师父,在他小时候就抱过他,给他讲过故事,只怕要腆着脸去扒门了!”
这一日过去之后,庄彤与贺静都很困惑,蔡首辅怎么突然变得特别和善,频频示好?
舒景犹豫着说:“只怕是……二娘和主人的情面。”
叫了蒋二娘来问,她把前事说了一遍,奇怪地说:“也就是借了个炉子给她们熬药,弟还帮着开了一副药,这能算什么恩德?我还奇怪呢,她说她丈夫在红绿寺当通译官,怎么就成首辅了?”
庄彤解释说:“宦海浮沉,偶尔出了些岔子,说贬也就贬了。在鸿胪寺好歹没出京。”
蒋二娘也不懂朝廷中的事情,只是感慨人世无常。
当年相识于微时的万娘子成了首辅夫人,陪着她带两个孩子进京的妾室虹娘却已经病死了,下船时抱着她哇哇哭不肯分手的小姑娘已经嫁人生子,她却还是孤身一人……
明明蒋二娘什么也不懂,接到帖子她就去赴宴,偶尔也跟着何氏、糜氏出门,后来万氏也常常给她送帖子,请她去玩耍。一来二去,居然替庄彤、贺静与蔡首辅的关系维持得非常稳固。
以她的出身来历,又没有当官的丈夫撑腰,偶尔也会被人讽刺。
舒景很心疼,认为蒋二娘去维持交际以至于受辱,太过为难她。
哪晓得蒋二娘根本体会不到他的心情,常常对他说:“当初我爹就是做陪人吃饭的营生,我如今吃饭虽没有银钱,白吃白喝也挺划算。可惜我不是男子,否则我也去考个功名,专门陪人吃饭。”
舒景:“……”好的吧。
蔡荣一手提拔庄彤入阁,更是在因病致仕之时,接连上书皇帝,推举年仅四十岁的庄彤继任。
虽说此事中间多有波折,庄彤又耽搁了两年,四十二岁时才继任首辅,对于蔡首辅的提携力荐,庄彤依然感激不尽。舒景就一直跟随在庄彤身边贴身保护,直到庄彤八十三岁病逝于书房。
蒋二娘也跟着舒景在京城住了一辈子,做了一辈子的“吃饭营生”。
庄彤病逝之后,舒景送庄彤灵柩回羊亭县,直到庄彤下葬之后,他才问蒋二娘:“姑姑,我求主人写一纸婚书,好不好?”
蒋二娘皱眉道:“不好。”
舒景也已白发苍苍,胡须微微颤动:“为……什么?”
“良贱不通婚。你是罪籍,我们怎么能成亲?”蒋二娘说。
舒景默默地张了张嘴,半晌才说:“庄少爷做了这么多年首辅,姑姑觉得,我还能在罪籍么?”
蒋二娘更吃惊了:“你不在罪籍了?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
“庄少爷入阁那一年就替我销了罪籍。”舒景说。他以为蒋二娘知道这件事。
蒋二娘气得满头银簪摇晃:“我若是知道,早就成亲了。说不得还能生个胖娃娃!你现在才告诉我,我牙齿都掉了五颗了,哪里还能生娃娃!你真是个坏东西!”
舒景承认自己很自私。
他前半生背负的罪孽太过沉重,没有人给他判下刑期,但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像人一样活着。
他守护了庄彤一辈子,看着庄彤澄清吏治、调理山河,看着庄彤将腐朽的官场一点点修补,看着庄彤每一天每一刻都在为治世努力,他作为庄彤的侍卫,保护者,也算是在用仅有的一份力尽微末之功。
直到庄彤歪在书房失去呼吸,直到庄彤的灵枢从京城回到羊亭县,直到庄彤入土为安。
他才觉得,自己可以不再做罪籍的奴婢,可以堂堂正正地去迎娶自己心爱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