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主宫中一张大床,床上坐卧的皆是俊美清秀的少年,屋角站着服侍的婢女亦貌美如花。小阉奴跪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哭了一回,乞求素主洗漱入宫,素主只管摇头不肯,小阉奴便颠颠儿地爬上床,无比谄媚地殷勤服侍,手里端着水酒:“奴婢服侍殿下吃酒……”
素主见惯了各色美人,突然被小阉奴的扁脸凑近,竟是被丑得胃里翻腾:“呕……”
一通呕吐之后,素主指着小阉奴骂:“快滚,滚远些!”
小阉奴兜了一襟酸水,可怜巴巴地望着素主。
素主吐完人也清醒了不少,没好气地说:“待我洗漱换身衣裙……皇帝可真是出息了!”
这么一番折腾之后,素主好歹是醒酒更衣,乘上车辇,跟着天使进了宫。路过永安巷时,素主掀开车帘,远远地看着被焚烧成朽木的灵间,眼中隐有一丝哀伤。
辇乘直抵宣怀殿,宫女扶素主下车,早有阉人前往宫内禀报。天子传见,素主直接进了门。
“姑姑。”天子从席上站起,看似出迎,却止步在玉帘之前。
素主近似敷衍地给天子行礼,问道:“天子何事召见?”
姑侄相见气氛就比较不客气,在屋内服侍的宫人都心知不妙,偷瞄天子眼色后,火速退下。
“朕确有一事央求姑姑。”天子始终不曾走出玉帘,就站在御案之前,抚手对素主做了个拜礼,“姑姑是灵间最后一任巫女,懂得天地造化之术,如今……”
素主冷笑着打断了他的话:“天子弄错了。十六年前,我就被废弃了身份,断绝了传承。就算我曾经是灵间巫女,那也是太多年前的旧事。天子求问鬼神世外之术,不该问我。”
“姑姑,灵间已被付之一炬,除了姑姑,世间再无灵间巫女。”天子说。
素主冷笑道:“那与我有什么干系呢?”
“与姑姑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关系,与姑姑是‘唇亡齿寒’的关系。”
“姑姑生来尊贵,锦衣玉食,呼奴唤婢,这些年更是收人钱财,坐拥金山。若是天下亡了,家国破灭,姑姑还能过上豢养面首、肆意索贿的日子么?这江山是朕之江山,何尝不是妘家的江山,不是姑姑的江山?”天子问。
“天子初登大宝,受人叩拜,天下至尊的瘾还没过够,想当然会眷恋不舍。”
素主看着天子的眼神没有一丝尊敬,反而带了些讥嘲:“我逍遥快活几十年,好日子早就过腻了。珍馐美味,难以下咽。美酒好浆,尝之无味。连这世间的美男子我都骑了个遍……只等一死。”
天子沉默片刻,问道:“姑姑就不关心缵缵么?”
素主眼波微闪,也仅仅是一瞬,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她红唇勾起,满眼嘲讽:“我早说你装腔作势,大伪若善,叔王却不相信。呵。”
“你们这些男人丈夫啊,总是觉得手里攥着一个孩子,就能胁迫母亲予取予求。当年你皇父就打着这如意算盘,他算准了吗?他捏孩子一下,我就哭着跪下来卑怯求饶了吗?你如今也来扒拉这所谓的‘弱点’‘把柄’。”
“人心如此,岂分男女?”
“你皇父能狠心杖毙妘濮,我有什么不忍心的?她原本也不是我想要的孩子。”
素主垂下双手,理了理阔袖,侧头问道:“天子若没有其他吩咐,本宫先告退了。”
“缵缵身陷青州已有两个月之久。青州奸细来报,缵缵被陈起幽囚在别宫之中。”天子从御案上拿起一卷细软的皮纸,“姑姑想看一看么?”
素主并未回头:“她选的路,她自己走。聪明便活,犯蠢便死。本宫救不了她。”
“听说陈起对她使了剐刑。”天子说。
素主倏地摔开御殿中层层帐幕,提裙大步,扬长而去。
不及登上车辇,素主便吩咐家僮:“回府!”
上了车之后,绷着一口气的素主瘫软在铺着金丝软垫的车厢里,眼泪不自觉地涌出,洗脱了妆扮精致的面容,终于显出了一丝老态。她咬着下唇,无声地哭了片刻,瘦弱的双手紧紧扣住掌心。
天子并不知道,她早已失去了施法使鬼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