缵缵很认真地想了一遍,说:“没有。我既不是故意摔了脸,也没有别的变故。连吃的晚饭都和前两日一样。”她的身份是阶下囚,又在伤病中,照顾她的仆妇为求稳妥,每天送的饮食都一样。
说到这里,缵缵突然说:“唯一的不同,是少君给了我两个贴身的婢子。”
缵缵未必觉得这两个奴婢是自己倒霉的原因,只是谢青鹤追问有何不同,她随口补了一句。
谢青鹤点点头:“你自己也小心些。”
从缵缵处离开之后,谢青鹤心里就有两个猜测。
下午缵缵摔跤,谢青鹤就疑心是小胖妞的手笔。毕竟他和伏传才刚刚议论过缵缵为什么没有倒霉,那边缵缵马上就摔了个满脸血——除了能知晓入魔世界一切、掌管雷罚的小胖妞,那虚无缥缈的天谴能这么“有求必应”?
但是,极短的时间内,缵缵又摔了一次。这就不符合谢青鹤对小胖妞的认知了。
小胖妞对很多凡间的事情没有常识,会遗漏很多细节无法顾及,但,她不仅不蠢,本质上还有点小狡猾。如果小胖妞真的在伪造“天谴”,想要蒙骗过谢青鹤,她就不会干得这么刻意。
回到寝殿时,上官时宜和伏传还在下棋。
见谢青鹤进来,伏传放下茶杯起身迎接,关切地问:“怎么样啊?”
上官时宜则皱眉盯着棋盘,隐有些苦大仇深的味道。谢青鹤一把抱起伏传,上前替上官时宜解围:“阿父,儿有事请教。”也不管上官时宜听不听,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既然排除了小胖妞干涉的可能,问题的重点就落在了那两个婢女身上。
在场三人都是世间顶级的修士,研究的都是玄而又玄之事。谢青鹤说到两个婢女,上官时宜和伏传都不会怀疑人祸——类似于两个婢女跑去暗害缵缵的剧情,属于宅斗范围,不在修士考虑之列。
“你怀疑是‘天心’所致?”上官时宜也没心思看棋盘了,转身问道。
谢青鹤点头:“以儿读史所知,天心民心,圣意民意,裹挟而至,多半是同一种东西。”
上官时宜沉吟片刻,说:“我本不该和你说这些。”
谢青鹤要去研究“天谴”,怀疑的就是君臣父子那一套纲常,他游荡江湖的时候,跟僧聊过这等大逆不道的话题,与伏传相处时,也不怎么讲究地点拨过伏传。但,正如上官时宜所说,这大逆不道的话题,跟平辈说得,跟小辈说得,跑去跟师父说,就真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了。
所幸上官时宜很了解他,也是真的足够尊重爱护他,才会如此平静地参与话题的讨论。
——甘愿放弃师对徒的纲常压制,为弟子答疑解惑、传授至理,方才不负师道。
“时与运相假合,方为天下势。一姓立国,王座则是天心,太平富足则为民意。一姓失国,又有新王取而代之。天心民意相谐则四海升平,相左则难免战火四起。这是生灭有常的道理。”
“天谴律书皆是律我,不孝者,不义者,不仁者,淫邪者。”
说到这里,上官时宜指了指自己,“似‘我’这等提兵十万、屠城劫掠之人,天谴否?史书上变着花样给贰臣编排凄凉死法,似‘我’这等‘不忠’‘巨贼’,天谴否?”
上官时宜没有直接结论。可是,他的态度很明白,“天谴”就是欺负普通人。
陈起是把一切普通人做了就会遭雷劈的事都做遍了。
论亲,陈起对生母凉薄,对生父堪称大不孝,陈敷生前他就跟亲爹别苗头,陈敷死了之后,他把嫡出的弟弟陈纪赶了出去,不让陈纪给陈敷守孝,外面还风传是陈纪不孝,亲爹死了都不去看一眼。
论君,陈起生在秦地就是秦民,对秦廷何止谈不上忠诚,他就是秦廷的掘墓人。
论仁,陈起杀敌人不眨眼,杀小老婆不眨眼,杀家奴不眨眼,若不是姜夫人拦住了,若不是他只有硕果仅存一个独苗,很可能杀儿子也不会眨眼……
就这么一个狂夫妄人,打下了江山,做了皇帝,就因为他没有儿子陈丛那么烂,史书上对他的评价居然还不错,非但没有人追着他骂,骂陈丛的时候还把他拎出来夸了几句。
伏传眼珠子往下瞟了一下。
上官时宜正和谢青鹤聊在兴头上,被小弟子一眼看破功,倔强地说:“若不是相州遇刺伤了身体,以他常年征战累月暗伤,未必能长寿。这不是天谴,是福报!”
伏传连忙点头:“弟子……儿受教了!”
“阿父也认同儿的推测?”谢青鹤问道。
“正常的世界,炁是这么走动的。”上官时宜本想用真元比拟,比划一下才发现自己换了个破烂皮囊,根本没有真元可用。左右看了一眼,直接就把棋盘上的棋子稀里哗啦推了个零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