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渊放弃了袖口,转而又解开了自己胸前的几颗纽扣。
他拉开警服的衬衫,露出大半个胸膛。
那里是枯枝的根。在它还鲜活的时候,曾经开出了一朵狰狞花。
邢岳很吃惊。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江渊,脑子里禁不住想象起这伤疤形成时惨烈的场面。
展示完了,江渊重新把扣子扣好,又把袖子放下来,“这是当年我做卧底的时候留下的,十多年了,已经淡了不少。
他又点起一支烟,淡淡地吸着,“惨是惨了点儿,可好歹我的命还在。”
邢岳收回目光,看向窗外,揣测着他说这些话的目的。
“你说得没错,这次的确是我的责任,我的工作出了问题。”他叼起烟,手指拢了拢泛白的短发,“是我害了我的兄弟丢了命,死得那么惨。”
他的喉结耸动了几下,又把烟夹在指尖,眯起眼睛,“想当年,我被弄回来,我师傅看着我那副惨样,也是这么说的。那是我唯一一次见我师傅哭。”
他说得风轻云淡,就像在聊别人的故事,“可我从没怪过我师傅,真的,我只恨那些王八蛋。”
“不过,怎么说我都还活着,可我那兄弟...”他轻轻地吐着烟雾,“他怪不怪我,我都不会知道了。我倒是希望他恨我。”
邢岳在一旁听着,不知该说什么好。他本来就不大会安慰人,这会儿更是无话可说。何况他觉得江渊也不需要人来安慰,而且谁也安慰不了他。
“那时候我到底是不是自愿去当卧底,说实在的,我真想不起来了,可能也是服从命令吧。”他把一截烟灰弹到车窗外,又继续吸着,“我只记得,我师傅对我说过,‘只要案子没破,就会有人牺牲。可能是你,也可能是我。’”
“现在我还活着,可我师傅他已经没了。”
邢岳再次看向这个人,发现他的嘴唇在微微地颤抖,带着那半支烟也在轻颤。
“我还记得,那时候,我们局长也找我谈过话。他说把我派出去是局里的意见,让我别埋怨我师傅。”
“他还说......”说到这,江渊忽然停下来,转头看着邢岳,“他说,作为警察,应该服从命令,但我仍然可以选择。”
江渊鹰一般的眼睛直盯住邢岳,语速很慢,就像在努力发现着什么,“卧底工作很重要,但并不是我们破案的唯一条件。没人真的愿意去做卧底,如果我选择退出,也不需要有什么心理负担。他希望我能明白这些以后,再做出决定。”
说到这,车厢里陷入沉寂,只剩了邢岳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你,你说的那个人,是谁?”
江渊却没理会他这个问题,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在缉毒这一行干了二十年,真心佩服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我师傅,另一个就是当年我们局长。”
“可是现在这两个人,都不在了。我那个徒弟也没了。”他猛吸了一口,剩下的小半截烟一下子化成了灰,烟头被狠狠地扔出窗外,“只有我还活着。”
“我活着,就要继续破案,就要继续送人去做卧底。”
江渊收回神,搓了搓脸,又偏过头去看着邢岳,“刚才你说的那些,我知道了,会考虑。我说的这些,你...就忘了吧。”
开玩笑,邢岳怎么可能忘得了。
他愈发心急,继续追问江渊,“你是不是认识邢逸清?当时他在市局办的那个案子,你是不是也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渊这时候已经恢复了冷漠的领导脸,更加不理会邢岳的问题。他整理了一下衬衫,朝窗外偏了偏头,“你下去,我忙着呢。”
“喂!”邢岳来气了,“是你让我上来的!”
“现在我让你下去。”说着他就发动了汽车,“还是你打算跟我走?”
“操。”邢岳低低地骂了一声,推开车门,跳了下去,回手“嘭”地把车门关上。
江渊的汽车一阵风似的开走了,只留给邢岳一团尾气。
“神经病!”邢岳冲着江渊远去的方向踢飞了一颗石子,又原地站了一会儿,就从兜里摸出那支老人机,开始给贺雄辉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