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没有多想,甚至还觉得十分开心,对于妹妹嫁了个好婆家还顺带给自己带来的好处感到兴高采烈。
直到他大学毕业,保研,读博,再到留校任教,结婚生子,他都没有见过妹妹一面。偶尔提起一嘴,也被他父母避开,自然而然,他也就忘记了有个妹妹的事情。
现在想想,觉得可怕,明明有着血缘关系,他们却从小都像是陌生人一样。他在上课,他的妹妹在家做农活,他在和朋友玩,他妹妹在家做家务。他们甚至没有像现在的孩子一样,有过争宠、打闹,也没有在一张餐桌吃过饭,一起聊过天。
对他来说,妹妹两个字,不过是纸张里的两个冰冷的字罢了。
他不断告诉自己,那是时代的错,那是民众的麻木和愚昧,自己不过是随波逐流,说到底他还是个好人。
直到他有了女儿,网络电视媒体上大肆宣扬男女平权,才想起自己还有个血脉相连的妹妹,为了自己能上大学,而早早嫁人的妹妹。
大概就是那一天,他那颗静止的心脏开始砰砰跳动了起来。
那是一座在深山里闭塞的小村子,村民像是停在上世纪初,穷困潦倒,看着他们的眼神,麻木诡异。
那时候他突然有了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浑身上下都猛地一阵发凉。
村民带着他走到那间塌了半边围墙的屋子,他永远记得那扇大门,上面缠着深红色的布,贴了个残损的喜字,那时候他还想着,妹妹结婚的时候是什么样呢。
推开脱了漆的大门,听见了一阵狂吠声,他看见蹲在地上,跟畜生一样被锁住的女人。
女人浑身赤裸,似乎很久没有洗澡,全身上下都是黑色的油污,头发凝固成团,散发着尿液粪便的恶臭。
女人看见进来的男人,害怕地“啊啊”叫了两声,飞快蜷成一团缩进角落里。
他记得他哭了,眼睛发胀,心抽抽得疼。
他还记得他发疯地跟人打架,却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村里人聚在一起举着锄头驱赶他,他无奈,绝望,女人缩在角落,害怕地看着他,那眼神陌生极了。
他还记得他领着警察进去的时候,那家人说,他们花了钱从隔壁村买来的,他慈祥的爹娘为了供他读书将妹妹卖到隔壁村。妹妹一连生了两个女孩,那家人觉得妹妹生不出男孩,将她又转卖给了其他人。就这样,妹妹碾转了好几个村子,逃跑过,被追回来暴打,从此不能穿衣服,自杀过,被救回来,当猪狗一样捆住。
他还记得,他要带妹妹离开的时候,那家人愤怒地咆哮,和妹妹突然露出的甜甜的笑,那抹笑几乎晃花了他的眼睛,他从没见过这样纯真的笑容。
下一秒,寒光一闪,笑容却染上了刺目的红。
耳边隐隐传来那村里人疯狂的叫嚣声:“我花钱买来的,就是我的,谁也别想带走。”
等他再回神的时候,他抱着红布裹着的牌位,踉踉跄跄走到河边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怎么哭了?”一道女声在耳边响起。
男人抬头,看见老板娘满脸疑惑地看着他,像是看一个疯子,男人自嘲了下,伸手摸了下眼睛:“想起些过去的事。”
他的声音压在喉咙深处,沙哑得难受。
老板娘点点头,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若有所思地看了手里的东西一眼,叹了口气:“会好的,你看咱们日子越来越好了,以前得个病,什么肺结核啊,都是绝症,你看现在不仅能治了,还是免费。”她顿了下,抬头扫了他一眼,又飞快低下头,肯定道:“我看你这病啊,也快了,再坚持坚持,不都说了吗?坚持就是胜利!”
“对。”男人点点头,“再坚持坚持。”
“有了这东西,够你坚持一阵子了。”
老板娘把红布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是个扁平的纸盒。
男人伸手拿过那纸盒,沉甸甸的,打开后,露出里面码的整整齐齐的小玻璃瓶,里面黄色的液体随着他的动作晃来晃去,晃了晃,光洒在上面透出隐隐的光,金灿灿的,男人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怎么样,不是假的吧。”
“真的。”男人给钱很利索,没刷卡,没走网络支付,直接给的现金,这让老板娘好高兴,甚至还心里帮男人找老天爷说了两句好话,让他多活两年。
男人又要了一些药和物品,老板娘没多问,干净利落地拿了。
男人走后,屋内窜出个人,走到门口朝外看了一眼,巷子里已经空无一人了。
他咂巴咂巴嘴抱怨:“又是那人啊,每次都这点来,真是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