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0章

那时候舒墨父母念在亲情关系,逢年过节会虚头巴脑地回一趟娘家,舒墨出生让他们和母亲紧张的关系稍微缓和了些。

当然,也仅仅是“稍微”而已。

那天舒墨还是个脚都站不安稳的小豆丁,父母把他保护得极好,唯一生活的艰辛可能就是和哥哥斗嘴。他从没听过例如狐狸精、婊-子这类巷头街尾粗俗的脏话,但也能看得懂那些人脸上暗含的鄙视和嘲讽。

像深藏地面之下的岩浆,跟着脸上皱纹般纹路皲裂出嫉妒的火来。自古以来,女人向来擅长折磨女人。像这种谁家老公不小心多看了别人一样,不是先问清楚事情真相,而是急忙忙地去找女人的麻烦。

其实舒墨妈妈不过是不小心裙角勾在了对方手提包的拉链上,谁知被哪个擅长嚼舌根的碎嘴娘们瞧见了,跑去和他大姨说了。

他大姨本来夫妻感情有问题,一直疑心姨夫在外面有人,再想自己亲妹妹未婚生子,还勾搭了个小十几岁的男人做老公,这毫无逻辑的因果关系经竟然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连上了,气急败坏地当着满屋子亲戚对自己妹妹百般羞辱谩骂,期间没一个人站出来讲句公道话。

“在那之后,我妈和他娘家算是彻底断绝了往来,直到后来,我妈走了,他们也没来看过一眼,对于那个家,一直是妈心头的一个梗,觉得自己年轻不懂事造成了后来的局面,整个家都被她弄得乌烟瘴气。直到我大前年回来,起了一个心思,想再去看一看,看看他们是不是过的不好,没有我妈的日子,是不是就有一天罪有应得了……”

容铮不由放低声音问:“怎么样?”

“临到门口,我还是没有去看。”因为他突然意识到,他们活的是好是坏,是人是鬼,都在他心里起不了半点波澜了。舒墨嘴角轻轻抿了一下,算是把这条偏到大西洋的线扯完了。

舒墨起身走到冰箱旁边,拿了两干净杯子各倒了些纯净水,本来他想直接从冰箱取,但倒了半杯后,他忽然想起方才容铮的话,鬼使神差地把冰水倒了,换上保温瓶的水,甚至还加了两把枸杞和红枣。

容铮看着他翻箱倒柜,意识却还在方才舒墨小时候的场景里,不由自主想起自己的童年。

他从小也生长在大家族,三姑六婆远房亲戚可以把淮赧市绕个全城。每逢年过节,就跟进了鸡窝一样闹腾得不行。

这种大聚会的时候最少不了就是互相攀比,好在也都不过分。他爷爷个性比他爸还愁人,冷着张脸能把拜年的小孩吓哭,但对他是极好的,估计是隔代亲的缘故,还会偷偷格外给他塞一些红包和零嘴。

童年对容铮来说算得上无忧无虑,好像没有遇见过什么过分的人和事,因此大部分记忆也都模糊不清,不像舒墨一样连细节都记得异常清楚。

容铮忽然意识到舒墨父母的死恐怕不那么简单,所以他才说出这么个简短又不怎么愉快的记忆给他做铺垫,甚至把母亲充满争议的秘密都说了就来。

舒墨拿起遥控器把空调温度调低了些,转了个身,坐到了容铮的对面,顺便把加了辅料的热水放在他面前 厚重的杯底磕在了花岗石台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容铮回过神来。

舒墨问:“喝点热水,现在四点过了,想休息了吗?”

容铮摇了摇头,故事只听了一半,最重要的地方都不清楚,怎么可能有睡意?

“那我就继续说了。”舒墨抿了口水,稍微了润下嗓子,问,“你知道以前有很多用数字替代的地名吗。”

容铮对于这种地名十分了解,这是冷战时期国家对于一些涉密机关和地区的代号名称,当时在地图上是找不到的,一般多见地势隐蔽的小城镇。

现在这些地方已经不再属于保密特殊阶段,但依旧会沿用原来的名字。比如有些地方街道社区谐音听起来类似数字,像洞洞肆(004)、八扛七(8-7),就是这个意思。在欲海市,他更是遇见更多这样的地区。

“我爸就是在这种特殊秘密机关工作,他是某个特殊项目的负责人,因为保密的关系,对外宣称只是个普通的早九晚五的公务员。”舒墨说,“他工作很忙,几乎住在研究所,我一个月大概就能见到他四回,因此每一次见面都格外期待。有一次周末,我在家兴致勃勃地等他回来,因为我们约好了,要去动物园玩。但那天我等了很久,看着窗外从白天变成黑夜,他都没回来,我一下急了,哭着去找我妈。找了一圈,结果发现我妈也没了。当时家里就剩我和我哥。一对父母一声不吭的,就把两个未成年的孩子扔在家里,很明显是出事了。”

容铮心提了起来:“……出了什么事?”

“具体什么事,其实到现在我都没弄明白,也没说给我们来个通报,或许有,但我太小,也记不得了。”舒墨苦笑了一下,又停了停,随后低声说,“不过,根据时代背景倒也能猜测个七七八八。应该是某个项目涉嫌机密泄露,导致了不可挽回的严重后果。我父亲作为项目负责人,成为了第一嫌疑人,当场就被拘留了起来。但我爸这人根本不可能做什么坏事,他胆子小,拖家带口,又是家里的顶梁柱,做事得瞻前顾后,又格外小心,别说主动透露机密,就是间接……给他八个胆子他也不敢。”

容铮心已经提在了嗓子眼,他深吸了口气:“后来呢?你们两个小孩在家里就没大人能来看一眼吗?”

“没有,那时候都乱套了,全城到处都在搜查,整个城市鸡飞狗跳,估计没有人有心思管我们。不过这种情况没有维持多久,很快有人来接我们出城,说是我爸的同事,带着我们水路加坐车大概花了两天一-夜时间,转送去了一个道路不通只能靠车接车送的偏僻小山村,我妈早就在那里等我们,但没能见到我爸……”

容铮心往下猛地一沉,这做法他十分熟悉,分明就是人质。

那个偏僻的小村庄背靠密林,离边界只有三十公里,最近有座专门流通商品的小城市,还有军队驻扎。如果想离开是可以的,但是孤儿寡母要走几天几夜的山路,先不说体力能不能支撑,没准刚出村口,就会被人发现重新抓回去。

但对那时候才五岁大的舒墨来说,这样的环境简直就是乐园 不用上课,整天跑林子逮野鸡、抓虫子。村里人善良纯朴,并不知道他们来的原因,带着对外来人本能的恐惧和向往,对舒墨一家人格外好,隔三差五送些自家种的蔬菜,偶尔还会送两只小鸡小鸭来哄舒墨开心。

舒墨小时候格外调皮捣蛋,牙嘴利索,一天不打就能上房揭瓦。他比同龄人要聪慧一些,五岁正是他精力旺盛,求知欲最强的时候。他也不认生,两天就把村子里的人全都混熟了。今天东家讨饭,明天西家斗狗,但做得也不过,还添份乐趣,村里人都挺喜欢他。

“刚开始一切都挺好。”舒墨轻声说,“附近驻军虽然不准我们离开,但也很照顾我们,因为负责人是我爸朋友,担心我们受欺负,常会派人去村里看看我们的情况,后来成了每半月送些物资。托他的福,我们过的还不错,除了不常能吃到肉,物质条件倒是没差过,甚至偶尔还能喝到羊奶。”

舒墨那时候做梦都是笑的,每天玩得不亦乐乎,但偶尔还是会想爸爸。大半夜趁所有人都睡了,他就偷偷背着小书包钻到山底下,结果每次都要被守在路口的军人抓回来。

抓的次数多了,从刚开始担心到最后的数落。后来他依稀明白了,只要路口有军人守着,他们就没法离开这座村子,也没法见到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