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

既然来龙去脉已经解释清楚,段嚣是个聪明人,定能理解他的良苦用心。其实,沈喑想问的是,扮得像不像,会不会穿帮。

“好看。”

沈喑穿的是长裙,他腰窄肩薄,身形消瘦,襦裙正好收束腰身,几乎看不出不妥。段嚣的目光落在他雪白的颈间,锁骨半露不露,肩头浑圆,下意识便说出一句令自己都意想不到的虎狼之词。

......

于是,段师弟三生有幸,瞧见沈师兄女装翻白眼。

转了个弯走上玄武大街,很容易就找到当铺伙计描述的钱庄。

乔装打扮是为了隐瞒身份,尽可能地避免祸患,暴露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天然去雕饰的段嚣因为拒绝穿女装,就被勒令:一边躲好,不许跟着。

藏匿在角落里的段嚣,目光跟着沈喑的后背亦步亦趋,看着沈喑的扮相,恍惚中总有一种担忧自家小媳妇被人抢走的错觉,段嚣觉得自己愈发失控了。

深意拿着钥匙换了一沓银票,面值最高的那种。取钱的掌柜看着沈喑,觉得脸生,但他们祖祖辈辈都听从训诫,见此钥匙如见尊主,便不敢生疑,不宜多问。

瞬间腰缠万贯,沈喑乐开怀。有钱了,段嚣面儿上看不出高兴,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吗?沈喑这个俗人相当佩服他这样的超然物外。

段嚣是在介意郭麟的,郭麟一定用心不纯,他总能嗅到同类侵犯的危机感,虽然这个同类比他弱太多。但是看到沈喑这么开心,也就放下介怀。他的思路从未如此活泛,他极具跳跃性地意识到:

沈喑是喜欢钱的,除了钱还有什么是他喜欢的呢?我烤的烧鸡他也很喜欢......

段嚣想了想,其实他也有钱,就藏在那砖红宫墙边,院落斜角的一棵大槐树下面,那里有许许多多的黄金,夜明珠,各种有价无市的稀奇玩物,那还是母妃无聊的时候埋下的,不知沈喑他会不会喜欢。

天恩在时,盛宠殊荣空前绝后。待到云销雨霁,锁秋宫的冷褥破席、秽言诡行能把人辱到烂泥里。从前没有自保之力,贸然回去就是有去无回,现在翅膀硬了,闯回去,一试无妨。

两个人沿着玄武大街走到尽头,寻一家客栈,来一间上房,酌三两桃花酿,吃饱喝足,神仙般的日子摸过如此。

岂料,刚走到客栈门口,便有人从背后冲撞了沈喑。

这人神情闪躲,佝偻着身子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慌慌张张的不像好人。撞完人想跑,这一下撞得结实,沈喑半边肩膀都是麻的,还好段嚣仔细,一把拽住了那个人。

段嚣从他的袖口中摸一叠银票,那人今儿个出门做贼没看黄历,扒到了硬茬子,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沈喑摸了摸自己身上,心中无限骂街,刚到手的银票还没焐热就差点没了,这什么世道。

说好的古人质性淳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呢?他不知道这个地方管州郡掌管称呼什么,脑子里随便过了几个官职名,管他是叫太守,都督,还是巡抚,一人血书坊市反扒行动。

段嚣还没收拾他,沈喑只不过在心里骂了两句,那人扑通一下就跪下了,痛哭流涕求放过,嘴里念念有词,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开始交代他家里的情况。

上有重病的八十岁的重病高堂,下有新婚的夫人产下孩儿,不足两个月。怪病盛行,害了粮田,陈粮被乡绅囤货居奇坐地涨价,吃不起陈粮,庄稼地里的活计已经无法养家糊口。

夫人险些小产,勉强生出的儿子也只有巴掌那么大,夫人终日挨饿根本没有奶水,还不知道该怎么养活这孩子。

孩子不停地啼哭声哭哑了嗓子,哭碎了一家上下的心肝,于是出此下策。那人坦白不晦,之前偷成过几次,给夫人煲了鸡汤,给咯血不止的老父亲抓了药,也算尝到甜头,所以今天打算再干一票。

即便被抓,认栽就是。

经过一番思量部署,专门在这种精贵的客栈附近盯梢,但凡住得上这等客栈的人,多数都是有钱又不差钱,好上手。

他脸上的焦灼和憔悴不像是装出来的,作案手法也生疏的像闹着玩一样,沈喑姑且认为他说的是真的。

狗啃的世道,也是个可怜人,但是偷窃终归不对,何况他偷的还是我。所以该怎么处理他?

眼下的情境诡异而倍感熟悉,这就是典型的海因兹偷药式的道德困境啊,沈喑对无良作者的恨意更上一层楼。作为临床外科的医学生,上辈子他想不开选修了一门心理咨询与干预,入门就是一本《心理咨询的伦理与实践》。

伦理,一听就很困境。

结果,结课考试时候出的案例分析全都是伦理相关的道德困境,各种案例像极了他眼前发生的一切,立场不同,道德两难,当时他就没答好......于是风评被害,开个玩笑:医学院满绩学霸沈喑不讲伦理考砸伦理学。

当时试卷上他不知道怎么答,如今事情摆在他面前他还是想不好怎么办,两难还是两难。人总要活着,活不下去就会出格。世道逼人当鬼,就有了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