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喑还没来得及表达不满,医仙忽然走到洞口,负手而立,远眺着外面皑皑无际的白雪,意味深长道:“是时候,我们该出去了。我已经好些年都没踏足帝都的土地了,不知那里是否繁华依旧?”
“是啊。”
段嚣的声音透着冷意,但是平静、沉着,说着,他顺手剥了一颗酸果子冷不防塞进沈喑嘴里,沈喑拧起眉头,酸得手臂上直冒鸡皮疙瘩。
沈喑几乎嚼都不嚼,囫囵个儿将酸果子咽下去,还是能咂到嘴里的酸味,他被酸得咬牙切齿:“师,弟,真,体,贴。”
段嚣仿佛很受用的样子,剥果子的动作干脆利落,不等沈喑缓过神,又为了他一颗,身体力行地表演什么叫“体贴入微”。沈喑本来还想说的别的什么来的,这回直接被酸得说不出话来。
逗了逗沈喑,段嚣沉声,淡淡地问了站在洞口的医仙一个问题:“前辈,能再跟我说说楚觐吗?”
“我的父皇是一国之君,按制,他后宫那么多嫔妃,就算楚觐为了报复他,为了用傀儡术羞辱他,为何偏偏要控制我娘。后宫那么多同他亲近的人,为何被选中的是我娘。”
“她是世上最温柔的人,她到底那里得罪过楚觐,让他恨之入骨,要这样对待一个女子。”
生死有命,可为什么命不好的非得是我们。
医仙前辈沉默良久,年岁日久,有些记忆虽然已经褪色,但永远不会被遗忘。他理了理思绪,缓缓开口道:“你错了,楚觐不恨你娘,一点儿都不恨。”
沈喑听得云里雾里,脸上闪过重重疑惑。
“他非但不恨你娘,反而,你娘是他一生挚爱的人。”
听到这句话,沈喑被震得连嘴里的酸味儿都尝不到了。真是匪夷所思,这就是楚觐爱一个人的方式吗?
医仙前辈踱步走到他们身边,依着草席子同他们围坐在一起,既然要讲楚觐这个人,那便说来话长了。
“他恨他哥哥楚邺倒是真真儿的,兄弟阋墙,或为江山,或为美人。显然,楚觐是因为后者。”
“当朝皇帝楚邺,文韬武略,治国理政都不逊色于任何人,唯独缺了点儿帝王该有的狠辣绝情。当年立储之后,若是楚觐有心相争,根本轮不到楚邺即位,他不缺胸襟抱负,不缺雄才伟略,更不缺心狠手辣。”
“但是楚觐压根没想过要争,做皇帝能有什么好。做了皇帝的人,心里装着的必须是天下四海,哪儿还容得下自己一个小家,身后有三宫六院,身前肩负的确是万里江山。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就连后宫欢好之事,也要雨露均沾,万事不由自己。”
“楚觐他一点也不想这样。他心中一直巴巴儿地守着一个女子,当个闲散王爷也好,寻常百姓也罢,惟愿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个人,就是段嚣的娘亲。奈何流水无情,恐怕是嫁与楚邺之后,他们二人琴瑟和鸣,更是日日刺激着楚觐,让他不得安生。
至此,所有人心中了然。
想不到,陈年纠葛,竟是这样一出荒唐闹剧。
段嚣的声音泛着悲意:“他是怎么控制我娘的?”
医仙叹了口气:“用丹药,他是个炼药的奇才没错。”
“他私自翻阅藏书阁中的禁忌书卷,靠一张残缺的古丹方,还原出摄魂丹,甚至比古书上记载的药效更好。他拿到的丹方,最多只有三分之一的内容。”
“为了还原丹方,他一直在偷偷利用门中弟子亲身试药。”
“师父得知真相的时候,为时已晚。门中大部分弟子死的死疯的疯,要么就是已经成了他的傀儡。师门打乱,师父拼死把我和另一位小师弟送下山。”
“自下山后,我与小师弟便失散了。我遍寻小师弟,都找不到他人,但是沿途听说了仙医十四阁遭玄门讨伐的事,痛心不已。”
“我忍不下这口气,去找楚觐,替师父报仇。师父死了,小师弟也找不到,我要么杀了楚觐,要么被楚觐杀死,活这么一大把年纪,也没什么所谓了。但我没能杀死他,也没被他杀死,他很会折磨人,把我困在这里。”
“四周唯一的出口被冰雪封冻,他做了一种特殊的结构,除非有人能从外面破坏他的法阵,否则这层封冻只会随着风雪连年加重,封冻的那层积雪越厚,这里的空气就愈发稀薄,他想这样慢慢困死我。”
医仙重重一拳砸在崖壁上,“楚觐这么一个人,终究是从仙医十四阁走出去的,放出这么个祸害,这可能就是我们仙医十四阁的业报。”
“楚觐操纵弟子之间自相残杀还不够,还在玄门当中贼喊捉贼,说自己拜入十四阁之后才发现,这天下第一药宗竟然修习妖术,他把他自己所做的恶行全都嫁祸到仙医十四阁。”
很多事情都变得明朗起来,沈喑蓦地想起来,最初折花山庄里的那个内鬼,接二连三“中毒”的弟子,乃至悬剑宗上上下下的诡事,甚至是永州城郊那些有毒的稻谷,恐怕都和楚觐脱不了干系。
沈喑很难忘记,永州城下,名如草芥的百姓们毒发之时,惨无人道地残忍杀害自己的至亲之人。那些凄厉的哭声,那些在失去神志之前砍掉自己一只手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