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月

这次聂秋没有丝毫挣扎,顺从地被那些交缠的手臂拉到了水底。

他的脚掌触到水底的泥沙时,海藻一般的手臂顷刻间消失了,却有另一只细白的手臂从一旁伸了过来,先是曲起食指,敲碎了那一层黯淡的浅光,又隔着他的衣服轻轻将他往这边一拉,随即把一张已经失去光芒的网的上端握成一束,放在了他的手上。

聂秋顺着那根手臂看了过去,步尘缘站在水底,静静地望着他。

他将其向上拉起,沉在泥沙中的线立刻现了出来,将所有的罐子都纳于渔网之上,聂秋在水中转过身,牵着那张网向水面上游去。

将近二十个罐子,虽然里面只装了个铜铃,倒也不轻,他游了大半后便发现方岐生也跟着下来了。水流声激荡,聂秋在一片阻碍了视线的混沌水波中,借着光看见方岐生将脸微微一侧,视线交汇间,方岐生伸出手来,似乎是要接过那张沉甸甸的渔网。

聂秋犹豫了不到一瞬,就抬起了手,将它递了出去。

此时离水面也不过很短的一截距离,聂秋看了看方岐生,见他抓过渔网后已是向上游去了,心中却突如其来地多了一股暖意,双腿一蹬,片刻后便也浮出了水面。

步尘渊碰不了那些罐子,此时却也激动地伸出手,用尖锐的指甲把网划开了。

聂秋拿着那节温暖的骨头,一个个地把罐子的封口打开,然后从里面取出了铜铃,用骨头更尖的那一端,轻轻地往上面一敲,坚硬无比的铜铃便应声而开。方岐生看不见,聂秋和步尘缘身体里的步尘渊却是看得轻轻楚楚,铜铃一碎,那上面覆盖的金色“镇”字便消散了,乳白色的光从碎片上浮了起来。

步家人的“生”魂。

那些白光悠悠地一凝,在夜晚里显得更加清晰,俨然是将近二十道人影。

高个的那个男性摸了摸后脑,委婉说道:“渊师弟,在世间逗留倒也没什么,就是……我们这些师兄师姐师弟师妹都想去投胎了,尝一尝孟婆汤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步尘渊轻轻喊道:“连师兄。”

矮个的少年小声地嘀咕:“我就说仲二叔分明是一副断子绝孙的样子,怎么会忽然冒出个天赋异禀的儿子,原来……”

“小合师弟,休要再提那件事。”

清师姐敲了敲他的头,倒也不重,斥责的语气也是温温柔柔的。

随即,她又看向了步尘渊,轻声说道:“这些年,苦了你了,师弟。”

步尘渊有一瞬间只觉得喉头发紧,只好摇了摇头,说道:“无妨。”

那边一阵叽叽喳喳,炎师弟却好像忽然看见了什么人似的,连忙拉了拉连师兄的袖口,连师兄这才恍然大悟地冲聂秋挤眉弄眼地一抱拳,“这位公子,多谢了!只是我们还有一事相求,不知道公子方不方便……”

聂秋状似无意地向步尘渊身后看了一眼,这才走了过去。

他身后站了个和他现在看起来相貌大致相同的红衣女子,约莫是十八、九岁的时候,左眼下的泪痣显得面容更加精致,一双眼睛又清又亮,眼波一斜便是西湖里的渺渺烟波,正是她当年最好的模样。

不知是不是受了阴气的影响,天忽然下起了小雨。

步尘渊见其他人都纷纷找聂秋说话去了,便难得地觉得此份清闲却是比他那些时候在霞雁城里的热闹更令人欢喜。

他心里念着另一个人,雨珠打在了脸上倒不觉得凉,心中却隐约有了种不安的寒意。

步尘缘……姐姐,她可好?

一念至此,步尘渊就不得不想到,他这些年里坏事做尽,如今又是这番模样,步尘缘若是不想见他,倒也是情有可原的。

那要是步尘缘真的出现了,他又该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