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泪凝成霜,垂在灯盏的边缘,欲坠未坠,随着烛火的熄灭一同沉入黑暗。
聂秋的手肘抵在桌角,攥紧拳头,指节处因为过于用力而泛着苍白,他就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许久之后,睫毛轻轻地颤动了一下,抬起眼看了看,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蜡烛已经熄灭了,房间内又陷入了一片漆黑,将他重新拉回深渊。
他松开已经变得僵硬的手指,几声细小的声响,是那些石子的碎片落在了桌面上。
所幸窗外雾蒙蒙的,隐约有几缕晦暗的月光递了进来,好歹能叫他看清楚东西。
他感觉喉咙干涸得像口枯井,头晕,眼前灰蒙蒙一片,连呼吸都是烫的,直将胸口烧出个大洞来,好让风从洞口处灌进去,把心脏给搅碎,这才能够结束痛苦。
指甲缝里的血液不知道什么时候凝固了,沉在那里,是近似于朱红的颜色,肮脏,杂乱,和修剪得圆润整齐的指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光是看着就让人焦躁不安。借着朦胧的光,透过指甲晃眼一看,聂秋又觉得像条横卧在狭窄缝隙中的毒虫,正在蚕食他的血肉。
取过铜镜照了照,镜中的人似乎是古老部落中举行血祭仪式的祭司,满目萧然,神情诡秘,脸上涂满了血,从眼角一直抹到脖颈处,余下的纹路都被妥帖地藏进了衣襟里。
聂秋心想,他不认识这个镜里的人,于是伸手去将铜镜推开,不再看他。
他停顿了片刻,忽然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推门出去,准备打点水清理一下血迹。
方岐生听到动静醒转过来,撩开层层床帐,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光景。
浑身浴血的人在门边久久伫立,手指抵在门框上,似乎正在犹豫要不要出去。外头是灰蒙蒙的天际,黯淡而惨然,而他循声回头,脸上凝固的暗红血迹就挂在眼角,眼中不带任何情绪,与其说是平静,倒不如说更像是一种近乎麻木的痛苦。
“聂秋?”方岐生的声音颤了颤,霎时间困意全无,只剩刺骨的寒冷。他忽然慌乱起来,动作粗鲁地掀开床帐,赤脚踏步上前去牵聂秋的手,“你这是……发生什么了?”
聂秋起先没有任何反应,任由方岐生拉住他的手。
片刻后,他像如梦初醒似的,眼中终于有了点细碎浮动的光芒,轻轻握住方岐生的手指,放在唇边吻了一下,松了手,转身又要往外走。
方岐生的指腹从聂秋唇边的血迹蹭过,但是没有沾染上半点猩红,只能感觉到虬枝怪木独有的粗粝触感,刺刺的,比刀刃更加锋利,一下又一下,割破胸腔中跳动的心脏,嵌进血肉骨骸中,楔子一样死死地钉在那里,告诉他,聂秋身上的血到底流了多久。
他咬着牙,皱起眉头,心里暗骂了一句。
因为他太熟悉聂秋身上的气息了,熟悉到能将警惕性降到最低,丢盔弃甲,剥去一切该有的防备,就连浓郁的血腥味都闻不到一丝半点,在聂秋说了那句“我没有走,就在这里”的话之后,就真的信了他,安安稳稳地重新睡了过去,没再惊醒过。
所以完全没想到后来会发生这种事情。
“你别走。”方岐生下意识将聂秋扬起的袖摆紧紧抓住,又不知该说什么话挽留他。
太糟了。
方岐生想,说到底,他根本没有任何理由能留住聂秋。
聂秋要走,只需带上一柄含霜刀,就能远走高飞,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的喉结上下滚了滚,从牙缝里逼出一句不算是挽留的话来:“是我哪里做错了吗?”
聂秋怔了怔,看了方岐生半天,停滞的思维嘎吱嘎吱地转动了几下,这才意识到方岐生刚刚到底说了什么话出来,不由得以手遮面,摇着头,说了这半个时辰以来的第一句话:“不是,你很好,你没有哪里地方做错了,我只是想出去打点水清洗一下。”
声音虚弱得很,一碰就散,其间还夹杂着几声咳嗽。
他说出这话就好像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往后的许多话都说不出口,只能深深地看着方岐生,眼底的情绪复杂,淡薄又沉重,即使是眸光闪烁之处仍存了阴郁苦闷。
好像他经历的不是一晚上,而是经历了一生的悲欢。
方岐生不可能放手。
他敢肯定,聂秋要是去后院的井边打水,就凭这副恍恍惚惚的模样,能一脚跌进井里。
“你晚上是不是没睡觉?”方岐生轻轻吸了一口气,决定不再追问聂秋,先解决最重要的事情,其余的等聂秋醒了之后再仔细询问,“先去休息,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聂秋这次没有再固执地要去清洗身上的血迹,由着方岐生将他拉到床边,褪下衣裳,准备上床的时候才迷迷糊糊想起这么一回事,停了动作,轻声说道:“我身上脏得很。”
方岐生笑了一下,“我又不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