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溯水

鸟飞远了,她胡乱想着,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攻势仍旧凶猛,咄咄逼人。

随便飞去哪里都可以,只要离开镇峨,离开这个泥沼般混沌的寒城。

就算被最凶狠的猛兽拆吃入腹也好,就算冻死在冬天的荒野也好。

这里是会腐蚀灵魂的地方,是会将人性磨灭殆尽的地方,是深渊,是炼狱。

枪鸣、风声、剑影,交叠混杂,不分彼此,温展行微微皱起眉头,反手招架住长.枪的攻势,隐约觉得面前的人好像不太对劲,眼里藏了流淌的火焰,滚烫的火舌几乎要将人烧伤。

溯水枪的走势已经没了章法,混乱不堪,招招却又狠厉至极,全然失去了理智。

她不是来质问的,她是真的起了杀心,想要致自己于死地。

温展行侧身避开来势汹汹的长.枪,寒风如冰凌般刺骨,猛地刮过来,有种不甚明显的疼痛感,他忍不住眯起干涩的眼睛,沉下视线,腾出空隙去看张蕊握枪的手。

果然,冬日干冷,她又用力过度,虎口处已经被震裂了,鲜红的血液从她指缝中流下,顺着手臂流入袖口,留下蛇一样蜿蜒爬行的痕迹,她却浑然不觉似的。

张蕊不是魔教的,她不过是闹小孩子脾气,温展行是这么想的,也不准备动真格。

但是,很明显,他想要让步,张蕊却不肯将此事轻易揭过去,硬是要和他分个高下,又或者说,想和他分出个生死——为什么呢?他自认谨慎,应该没有触碰过张蕊的逆鳞。

“张蕊姑娘。”温展行有点迟疑地提醒道,“你现在不太对劲。”

一直闭口不言的张蕊忽地笑了一声,隔着枪和剑,还有风,温展行清晰地看见她眼中泛起了阵阵涟漪,他从没见过那么深切的情绪,那种,像是一切理想和希望在霎时间倾覆,毁得干干净净,而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失声痛哭,什么都不能挽回……的痛意。

“不太对劲?”她重复了一遍,“对你来说,什么叫做正常?什么叫做不正常?”

她的语气很冷静,冷静到极致,是濒临崩溃时特有的假象,下一秒好像就要爆发。

温展行翻过手腕,将剑锋一侧朝外,清阳剑只堪堪斩下张蕊的几缕鬓发,随风飘远了。

这种情况该如何处理,他完全不知道啊。

是该顺着张蕊的意思,和她痛痛快快地打上一场,还是应该就此停手,然后劝解她?

温展行从来都不适合充当一个解开心结的角色,他对自己的认识很清楚,他的那些悉心劝解对于别人来说就是没有意义的废话,很有可能还会让被劝解的人反过来记恨他。

可他还是得说,无论是一次两次,几十次,几百次,只要有一次听进去,那就足够了。

“总有人在我面前辩解,说善恶没有明显的分别,说黑白是相融的。”温展行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发觉张蕊的眼神有所变化。她大概是把自己代入进去了,他很无奈地想。

“如果这世上人人都有自己的一套说辞,那么,要官府有何用?要那些律令有何用?要那些五常之道有何用?杀人的不用偿命,好人难得善终,恶人长命百岁,这就是后果。”温展行思考着措辞,清阳剑的防守却依旧滴水不漏,如同最坚硬的磐石,“张蕊姑娘,从你问出‘什么叫做正常,什么叫做不正常’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将自己置于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什么是正常的,什么是不正常的,你不是应该比我更清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