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飞雪

哀嚎,痛哭,怒吼,象征王朝的那面旗帜在风中飞舞,瘦弱的木杆摇摇欲坠,几乎要支撑不住那上面多得能拧出来的血迹,下一刻就会像大坝决堤一样,毁得彻彻底底。

“得罪了。”寡言的侍卫说完这句话后,抬手将张蕊和张漆的兜帽拉了上去。

他们避开了其他人,轻车熟路地穿过一个个障碍,最终抵达了主将的营帐。

踏入营帐的那一瞬间,张蕊就明白了,为什么张双璧一定要她和张漆到这里来。

因为他怀疑有敌军潜入了镇峨城,因为他认为镇峨府不再安全,因为——

因为军师被刺杀,如今正半倚在床榻上,苟延残喘地呼吸着,连意识都不再清醒。

所以,张漆必须过来,他身为镇峨王的子嗣,没有任何被怀疑的理由,虽然平日里不正经了些,勉强能够赶鸭子上架,指点局势,是张双璧能够想到的最合适的人。

张蕊听见身侧的兄长很轻地叹了一口气,或许是无奈,或许是愤恨,她分不清。

帐内没有外面那般寒冷,有暖炉烤着,少年摇着轮椅进去了,解开领口处的绳结,褪下温暖的鹤裘,神色淡然,挽起一截袖口,露出白玉似的手指,按在桌案的布阵图上,问:“如今的情势到了何种地步?镇峨还剩多少兵卒可用?余粮几担?士气如何?”

左右侍卫上前,把军师维持最后清醒时留下的那番话告诉了张漆。

张双璧负手而立,一身斑驳甲胄,沾染着血液,浑身上下都是浓郁难消的杀气,眉眼间还有未褪的冷意,裹挟着风雪,然后他转过身,抬颔示意张蕊过去。

“如今也只有让你兄长来接替军师之位了。”他的声音有点哑,“你一向聪明,不需要我多说你也能明白现在的局势有多凶险,藏在暗处的敌军正虎视眈眈地看着我们,而我现在却没有余力去深究奸细到底是谁……兵卒不可信,医师不可信,府中的侍从也不可信。”

“镇峨不能再失去张漆。”

张双璧说的不是“我”,而是“镇峨”。

张蕊恍然明白了什么,垂下视线去看床榻上紧闭着双眼、不断喘息的军师。

“所以,您是要我?”她的嘴唇颤了颤,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出来。

“裴军师就交给你了。”张双璧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去找一家医馆,唤人来医治。”

他们本就左支右绌,抽不开身,所以只能由她来做这件事,但是,张蕊想,敌将的奸细会不会一路追寻过来,这还是其次,没有什么地方比将领的营帐更危险了,她带着一个濒死的人,若是遇到了危险,她也可以选择保全自己,全身而退……可他们怎么办?

她从没有如此清晰地思考过。

张双璧是在把她往外推,要她远离此处。

窒息感涌了上来,张蕊感觉喉咙里堵了一团难化的雪,凉丝丝的,她不由哽咽了一下,转过头去,却正好与张漆对上了视线,然后,她看见张漆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张蕊咬紧牙关,俯首抱拳,说道,“裴军师就交给我吧。”

她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张双璧的手伸了过来,冰冷的铁甲,沾了浓郁的血腥味,贴在她的额头上,动作轻柔地拨开她额前的碎发,然后镇饿王在他小女儿的额上留下了一个宽慰的吻,喉结滚了滚,低声说道:“千万记得保全自己,你裴叔也不希望你因此丧命。”

在张蕊的印象中,他们鲜少有这样温情的时候,她不由得怔愣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