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火熊熊地燃烧着,生鬼给覃瑢翀留了喘息的余地,片刻后,点燃了第二炷香。
第二炷香的香气与第一炷香不同,如果说第一炷香的香气是瓜果熟透的甜香,那么第二炷香就是秋日将尽,树木枯黄时的草木香,带着丝丝缕缕的冷意,清冽凛然。
被生鬼抽走了一缕记忆,覃瑢翀却没有太大的反应,他或许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记忆有所缺失,顿了顿,嘴里吐出的字句一转,揭过了梨园里发生的事情,不再提那出戏。
“离开梨园之后,我见天色已晚,就决定先带顾华之去填饱肚子。”
覃瑢翀向来是最会找话题的,无论是多么沉默寡言的人,在他三言两语之间都会打开话匣子,主动和他攀谈起来,所以,尽管他与顾华之的脾性、身世全然不同,这一路上的气氛并没有太尴尬,很多时候都是覃瑢翀在说,顾华之颔首示意,偶尔搭几句腔。
“你觉得方才那一出戏唱得如何?”覃瑢翀转头看向身侧的顾华之,“我时不时就会挑在姜笙当班的日子过去听,一坐就是大半天,回去之后家里人总是会斥责我不务正业。”
然后,他复又笑起来,说道:“可是,如此动人的戏曲,不听才叫枉费了时间。”
“依照你的说法,我此前已经枉费了不少时间。”顾华之的目光与他交汇,略略一纠缠,很快就挪开了,望向湖畔那一弯行舟万里的烟柳,面色并非不虞,只是说道,“我鲜少离开濉峰,像是赏春楼,梨园这样的地方,从来都没有去过,更别说听戏曲了。”
覃瑢翀顿时感觉心都揪紧了,却又听见他说:“不过,我虽然是头一回听,也能够听出你口中那位姜笙姑娘,唱得确实很不错,实在让我大开眼界。”
顾华之忽然止住了脚步,明月高悬,繁星如昼,湖畔的风声揉碎了星光,缀在他眉间,无论是来来往往的行人,还是覃瑢翀胸腔里大得吓人的心跳声,都在顷刻间烟消云散,只剩下眼前的一人而已——像鹿一样内敛安静的扶渠羽士,舒展了眉眼,轻轻地笑了起来。
“事实上,赏春楼里的姑娘们虽然大胆了些,却也让我感到奇……以前从来没有人这么放肆又欢快地接近我,叽叽喳喳地问我一些奇怪的问题。若不是因为你,我可能此生都不会踏进那种烟花之地,也不会踏进梨园去听戏,多亏了你,我今天过得很愉快。”
他说了什么,覃瑢翀其实都没怎么听清楚,只看到他的嘴唇一张一合。
顾华之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确实是有浅浅的梨涡,眼睛弯弯,眸光似水,卧蚕微微隆起,横在眼下,他其实只是抿着嘴唇笑了笑,却使那张玉雕似的脸变得生动起来。
向来能说会道的覃瑢翀,一下子变得词汇匮乏。
他想,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顾华之的笑。
春风吹拂,令冰雪也消融。
覃瑢翀恨不得挑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时候,再让顾华之笑一回,这样他就能够不顾旁人的视线,放肆地盯着顾华之的脸,夸他笑起来很好看,然后得寸进尺地问他能不能再多笑笑。
这样,街上因此驻足的那些行人就看不见了,只有他一个人能够见到顾华之的笑容。
一阵难以形容的欢喜过后,覃瑢翀感觉五脏六腑都绞痛起来,逼得他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赏春楼的那些姑娘们能摸他的头发,为什么翡扇能够如此大胆地去碰他的手,为什么顾华之的称赞是公正无私的,为什么,他明明是对自己笑的,旁人却也能看见?
像是喝进去几坛子醋似的,覃瑢翀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酸味儿,觉得牙齿也酸得酥麻,不止是酸,还有苦,比那一味黄连更苦,嫉妒得他从头到脚的骨头都要散架。
他咬紧了牙,强行将那一腔来得莫名的妒火压了下去,摆手示意顾华之靠近一点。
顾华之脸上的笑意来得快去得也快,闻言,真的就站近了些,俯身将耳朵靠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