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顾华之并不后悔。
至少他知道了,至少他还记得,温酒是辛辣的,饮下之后会有种迷幻的眩晕感,他不讨厌那种感觉;排骨外焦里嫩,在唇齿间嚼碎的时候,那是素食无法比拟的饱腹感,油腻厚重的口感会让人有种奇异的安心。和他曾饮过的山泉水,吃下的荷叶莲子完全不同。
旁人尽可说他愚钝莽撞,顾华之想,他会全盘接受的。
他接过虚风子新倒的那杯温水,漱了漱口,不自觉地想起覃瑢翀给他倒酒、挑菜时的眼神,是温和的,平等的,将他视作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健全的人来看待,让他没办法说出拒绝的话,况且,他也不想说出拒绝的话——就放肆这一次吧,顾华之那时是这样想的。
那一瞬,顾华之短暂地忘记了这具身体的千疮百孔。
然后,他又无比清晰地记了起来,疼痛感令他的意识混沌又清醒,告诉着他,你永远不可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你来这霞雁城是为了夺走覃瑢翀手里的“入渊”,仅此而已。
他觉得荒谬。
顾华之想,来霞雁城之前,他无所谓能否得到“入渊”,因为他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而现在,他还想再看看这山河,在喧嚣繁华中寻得一隅栖身之处。
覃瑢翀告诉他,这世间还有很多东西值得去看一看,然后又亲手取走他的一线生机。
只要想到要从覃瑢翀手中取走“入渊”,想到他会用带有恨意的眼神看着自己,顾华之就觉得无法忍受,腹部的疼痛感又涌了上来,他堪堪止住思绪,对虚风子说道:“若是覃瑢翀来寻,不必将我的情况告诉他,只说我因为身体不适无法赴约,如今已经歇下了。”
他没有让表情骤变的虚风子有开口说话的机会,用那种轻得像烟雾的声音继续说道:“然后,劳烦你告诉他,我以后不会再失约了,希望他明日会愿意见我,接受我的补偿。”
“大师兄。”虚风子沉默了很久,喃喃自语般的说道,“你接近覃家的少爷究竟是为了……”
是为了“入渊”,是为了那一线的生机,是为了肩负门派众人期待的目光。
顾华之静静地看着眼神复杂的师弟,没有回应。
他向来不习惯说谎,此时也无法昧着良心,说出那种能叫虚风子宽心,却叫他悔恨的话。
而且,他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来,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那种焦灼的,纠结的,近乎疼痛的感觉,在顾华之问出那一句话之后格外明显。
“覃家的驭蛊之术举世闻名,为何拘泥于‘入渊’这种会引火上身的东西?”
他其实猜到了答案,却抱有侥幸,希望只是覃家一时的兴趣,所以要将宝物纳入囊中。
覃瑢翀答:“是我母亲得了重病。”
叹了一口气,他眺望远方的山色,又说道:“蛊虫这类东西,并非万全之计,只是世人的误解和偏见罢了。如果蛊虫能够解决所有麻烦,那么,这世上还要医师有何用呢?”
天气是很好的,暖风穿堂而过,顾华之却觉得浑身冰冷,他将微颤的手指藏在袖摆下,顿了顿,问道:“你的意思是,连最好的医师都无法解决的病,蛊虫就更不能解决了吗?”
覃瑢翀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突然问这种话,不过他也没有想太久,很快给了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