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红线另一端的,手握钥匙的人,是聂秋吗?念及此处,他只觉得荒诞不经,也无法理解,他和聂秋,除了相见时的血腥气息之外,什么多余的东西都不能有,也不该有。
天下如棋局,世人皆为局中人,对于方岐生而言,没有喜不喜欢,只有能不能利用。
方岐生伸出手去碰腕节上的那根红绳,指尖所触及之处,仿佛有火焰缓缓流淌,他就像是被那股热气灼伤了一般,猛地收回手,眼前的一切骤然间变得恍惚起来,红线如刀刃,刃口锋利,直直地刺入他的眉心,向下滑去,他逐渐感觉到肋骨被割裂的感觉,疼痛难忍。
雾气之中,他看见人群熙攘的石桥,花灯汇成银河,映照出燃尽黑夜的星火。
视线的尽头,白衣男子接过那盏六角花灯,缓慢地回过身来,星与月的夜幕轻覆在他衣袂上,揉碎成浮光,让人想起秦淮河两岸的渔船灯火,在古刹的浑厚钟声中跌入晚霞。
分明是有薄纱遮挡,方岐生却看得出那双眼中的温和笑意。
他走近,好像说了什么,隔了一层回忆,字句都变得破碎模糊。
方岐生一个字都没听清楚,心脏却像熟透的果实,泛着甜腻的香气,渐渐地腐烂,皮肉都淤结成泥泞,只剩下一颗凹凸不平的果核,在暴雨的淋刷中,轻微地战栗着。
他们曾在夜色氤氲的石桥上漫步,在拥挤的人潮中偷偷地牵手,接吻。
但是,隔着四时剑匣,隔着含霜刀,隔着正邪两道之间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方岐生怎么看都觉得像是假的。
即使那一瞬的心动不是作伪,他也只觉得那是无法抑制的窒息感,比他曾经逼不得已而饮下的毒更烈,贯穿了心肺,逐渐将他全身的血肉都腐蚀。
更何况,这不是他记忆中的聂秋,他记忆中的聂秋要更为冷淡,更为疏离客气,像是将内心彻底封闭起来的困兽,与这个俗世格格不入,无论如何都有无法消除的间隙。
如果要问方岐生,他十九岁的时候会不会偷亲喜欢的人,会不会去主动牵他的手。
那么,方岐生只能说,他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十九岁那年因为遗毒的复发,在床榻上整整挣扎了很长时间,连白虎门门主都已痊愈,他却仍然割破了皮肉放血——说到底也是因为石荒太固执,所以方岐生才不得已,痛痛快快地,不留后手地和他缠斗了许久,却使得旧疾复发。
到最后,身为医师的典丹终于忍不住了,和方岐生一商量,做了最坏的打算。
石荒满心羞愧地依照吩咐去了一趟醉欢门,将段鹊请了过来。
当段鹊将血酒放在桌上的时候,酒葫芦上系着的铃铛受到牵引,晃动起来,发出清脆的声响,却扰得方岐生头疼,他隐隐约约听见段鹊说,“你喝了之后就再也戒不掉了”,她是否因为周儒的原因才说出了这最恳切的一句忠告,方岐生不清楚,也没必要弄清楚了。
他早知这世上无论人或物,有得必有失,所以早就想好了所有后果。
魔教后山有一片坟冢,大大小小的,排列得很杂乱,像四散而去的星辰,坐落在任何一个狭窄逼仄的地方,方岐生回到魔教总舵的时候,就在葡萄架底下选好了他的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