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故梦

写配方不难,买草药不难,熬制汤药也不难,萧雪扬来来回回跑了几趟就弄好了,客栈的厨子懒洋洋地瞥她一眼,也不想管她到底在干什么,只说让她用完炉子记得清理。

喝下汤药的时候,萧雪扬忽然发觉自己在流泪,不是因为恨,不是因为不舍,这腹中的小东西才生出短短一个月,说有感情也算不上,说没有感情也不可能,她庆幸这并不是那么艰难的决定,也庆幸一切还来得及挽回,至少看不见未来的人就只剩她一个。

为什么要哭,后悔吗,遗憾吗,痛苦吗,萧雪扬回答不上来。

她感觉浑身发冷,只能缩在被褥里,这客栈里的东西都破破烂烂的,被褥都是缝了好几次,边角处的针脚密密麻麻,落在她混沌不清的视线中,仿佛扭曲爬行的蛇。

疼痛感一阵又一阵地涌上来,萧雪扬咬住手腕,恶狠狠地,咬出深深的牙印,连着皮肉一起撕下来,鲜血从参差不齐的伤口处流出,她却辨不清到底是哪里更疼。

萧雪扬疼昏过去几次,又硬生生地疼醒,哭着,嘴唇颤抖着,也不知道该喊谁。

她大可去找林渡,告诉他,我怀有你的子嗣,你跟我回去,我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但是萧雪扬已经不想了,她觉得累,又累又痛,比小时候和兄长们在山间上蹿下跳,玩了一天才回家,瘫在萧玲珑的背上喘气儿的时候更累,那时候的她至少不是一个人。

她不再想着挽回了,也不想再和林渡多说一个字,她只想回家,回萧家。

昏昏沉沉之间,半醒半梦之间,萧雪扬意识模糊地,逐渐反应过来,疼痛感已经没有那么强烈了,她的手指在濡湿的床褥上轻轻蹭过,拿到眼前,赫然是一片血红。

然后,她就这么醒了,终于从无尽的梦魇中摆脱,浑身湿透,痛哭着醒了过来。

萧雪扬知道那就是个噩梦,她明明是清楚的,却哭得止也止不住,起先是掉眼泪,到后来就蜷缩在床角处呜咽,最后算是自暴自弃,捏着被角嚎啕大哭起来,只觉得身体被什么东西分割成了两段,胸口痛得喘不过气,倒不如直接喝一瓶毒药,一了百了。

门被推开,师父冷着脸将一个个凑过来的师兄师姐关在门外,把萧雪扬从揉成一团的被褥里拖出来,拨开被汗水和泪水粘在额上的发丝,让她把哭得一塌糊涂的脸露出来。

他探了探萧雪扬的脉,又摸了摸她的额头,确定不是生病后,问:“做噩梦了?”

萧雪扬靠在师父的肩头,抽抽嗒嗒,哭得呼吸不上来,直打嗝,师父就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按在背脊上,给她顺着气儿,半是不耐,半是叮嘱,说道:“别哭了别哭了。”

“师父,我想、想我爹了,我还想我哥了。”她极力平复着呼吸,瓮声瓮气地说道。

前几天半夜醒过来,萧雪扬也哭过,却从来没有哭得像今天这样凶,就算是喝了助眠的药,就算是在房间里点上安神香,那些噩梦却依旧如影随形,像狡猾的猎犬。

面对这种情况,师父也没辙了,皱着眉头,叹气道:“那你明天就回去一趟吧。”

萧雪扬一下子清醒过来,连忙摇头,挪开师父的手,大口喘息了几下,眼泪还止不住地往下流,她一张脸哭得通红,皱巴巴的,却还是说道:“我还没学成,不回去。”

她想去把之前家里寄来的信拿出来看一看,又觉得看了会哭得更惨,遂作罢了。

师父的嘴唇动了动,脸色暗沉,萧雪扬知道他这个表情是想骂人了,心里更觉得难过,哭成这样还要被骂一顿,谁还有她惨啊,她这么想着,已经做好被骂的准备了。

结果他到底是没骂出声儿,用眼神将怀里的小徒弟剐了一遍,然后起身去点燃了灯盏,等到萧雪扬又难过又害怕地止住了眼泪,这才将她重新塞进了被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