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9、追逐

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徐阆记不清了。

等到他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临安已经离得很远了。

他坐在载满了干草垛的马车上,木板拼接的马车晃晃悠悠,在凹凸不平的泥路上颠簸,他出了半天的神,回头一看,车夫还在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俨然是自得其乐的模样。

从徐阆离开昆仑的那天起,到现在,已经过了整整二十天了。

空中的异象持续了很久,久到皇帝急匆匆地召集那些道士们进宫,又催促祭司,要他推测出这突如其来的景象到底意味着什么,天灾吗,人祸吗,凡事总要有个因果。

没人知道,那确实是一场浩劫,却并不属于凡人,而是属于云端的彼岸。

那么,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徐阆自嘲道,他已经被赶走了,再回去又有什么意义?

更何况,他不过一介凡人,体内连半点的灵气都没有,那些用以在尘世苟且偷生的小技俩也无处可用,顶多耍耍嘴皮子上的功夫,面对神仙,无可预测的天命,他就像蝼蚁般。

徐阆皱着眉头,认认真真地找借口说服自己,然后推翻,又继续说服,又推翻。

于是,他不得不承认,他是想要回去的,从那座高耸入云的漆黑山脉中,从那扇亘古不变,永远停留在那里的门中,回到昆仑,回到仙界,亲眼确认到底发生了什么。

星辰扭转,火光肆虐的第二日,天朗气清,春风和煦。

兴许是因为天气晴朗,阳光明媚,所以天上那时不时显现的火光和隐约的巨响都不那么令人害怕了,黑夜中,有一星半点儿的光,都格外明显,白日里却不同,几乎可以忽略。

徐阆问车夫:“老人家,天生异象,您都不觉得害怕吗?”

车夫停了口中哼唱的小曲儿,清了清低哑的嗓子,漫不经心地说道:“不害怕啊。”

这泥路实在太崎岖,马车颠簸,连带着车夫的声音都颤着,语气却是全然的冷静。

徐阆实在好奇,忍不住继续问道:“您就不怕这是一场即将到来的天灾吗?”

车夫笑道:“小伙子,你也忒悲观了,就算天灾明天就来,这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那些玩意儿啊。”车夫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天际,“也只有皇廷贵族们会在意。”

徐阆本来还想再追问,想了想,又觉得没必要,笑着摇了摇头,改口说道:“老人家,您刚刚唱的那首曲子,我自幼在临安长大,却从未听过,您要是不嫌麻烦,能教教我吗?”

车夫的口音很重,并非纯粹的临安话,徐阆又听他唱了一遍,这才听清楚。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

天边又传来几声响,由南至北,像什么东西掠过去,将流云也烫出木柴烧焦的声响。

“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

徐阆微阖双眼,手指按住身下的木板,轻轻地叩击,以作应和。

“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咦?”

徐阆睁开眼睛,视线的周围隐约还有点朦胧的黑,半晌才逐渐褪去,他掩住愈发明亮的日光,另一只手撑住马车,返身朝车夫的方向看去,却见他被吸引了注意般的,望向天际。

他顺着车夫的目光往上看,烈日刺得他睁不开眼,从眼角处挤出一两滴的痛楚。

风卷残云,将长空撕裂,万里浮云被吹得向两侧栽倒,显出清澈如湖水般的苍穹。

夺目的火光明明灭灭,擂鼓声戛然而止,天地有一瞬陷入沉默。下一刻,刺耳尖锐的声音炸响,是最后一声的雷鸣,刺啦一声,尾音断得干脆,自此之后就再无半点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