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昆仑后,徐阆回了临安。
他是无处可去的,隐姓埋名,躲躲藏藏这么多年,到底不能叫人发现他的身份。
面前的姬王府像是一座隐在闹市中的寒山,周围的喧闹声仿佛被严严实实地隔绝在外。
虽说,徐阆以为姬王府很快就会被重新修缮,事实证明,他在昆仑的这几年,满是久病未愈的疮痍病斑并未将其彻底吞噬,梁是梁,柱是柱,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昔日雍容奢华的景象被时光掩埋——他胡乱地想着,以前就听说过姬王府风水不好,许是因为这个,这些年来竟然没人对这块得天独厚的地方起心思,又或者他们是怕这里面有冤魂徘徊吗?
可这里面什么也没有,该被拿走的都被拿走了,该离去的,无论是魂魄还是人都走了。
刚开始的那两年,徐阆等着风头渐渐过去了,于是怀揣着一颗扑通扑通直跳的心,偷偷回了临安,半是想要借此机会祭拜,半是想要从这地方再寻回点什么记忆。
结果,狼狈不堪地翻.墙过去,徐阆在姬王府内停留了许久,终究才敢确定一件事。
他在这里寻不回半点记忆,倒不如说,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可供他祭奠的回忆。
记忆是寄托在人或是物上的,非要有个什么寄托的东西不可,然而这王府内,该抄走的东西都已经抄走了,该斩首的人都已经斩首了,空无一物,只剩寂寥冷落的悲凉景象。
既然如此,他又为什么要回来呢?徐阆心想,这世上不是所有问题都要有个答案的。
从那时候到现在,整整八年了。
徐阆念叨着,找了个干净的地方,拍拍灰尘,掀起衣摆,坐在了王府的大门口。
他不担心有人会认出他,毕竟,能认出他的人多半都已经不在人世,剩下的那一部分,即使亲眼见到,也不会将如此潦倒落拓的人跟当年那个“姬晚烛”联系在一起。
要是能下一场骤雨就好了,雨不要太大,风不要太冷,这样他就有理由留在这里了。
有人坐在荒废许久的姬王府门口,实在是很奇怪的事情,可偏偏徐阆的神色又足够坦荡自然,所以过路的人也只是将视线在他身上稍作停留,很快就移开了,并没有在意。
徐阆在冰冷的石阶上坐着,看着,想着,冷眼旁观世间万物,忽然感到一阵心悸。
心跳逐渐变得缓慢,在无声中收缩,向内生长,压得呼吸都困难,在挤压中剥去坚硬的外壳,连同柔软的肉也一并挖走,失了依托,变得空荡荡的,徐阆按住胸口,艰难地,一点一点呼吸着,再抬头望向远处的灯火,又觉得像什么虚影,隐隐绰绰,辨不清形状。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半晌才发现身体在发颤,并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某种恐惧。
他恐惧这世间于他仿佛另一个从未到达过的地方,四处都无他容身之处。
徐阆向来看得很开,独自生活多年都习惯了,从来没觉得害怕,也鲜少感到孤寂,纵使身处深山,在林中嬉戏游玩,他也能寻到点别样的趣味,总能找到他的一席之地。
他深深地呼吸了几下,心悸的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可未消的毒素却久久地盘桓在那里,不肯轻易离开,徐阆将左手覆在右手上,能感觉到剧烈的颤抖,像洪水来时的前兆。
人间与仙界,从来都是界限分明,不该有任何的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