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金又笑了,身子在床上扭了一扭,看着苏伦那微胖的脸儿,开玩笑似的问道:
“因此你近来就有点颓唐?”
“自然总不免有点难过——”
玛金更笑得厉害,咳起来了;她拉开了领口的钮子,一边笑,一边咳。
“总不免有点难过,玛金,你说不是么?虽然恋爱这件事,我们并不看成怎样严重,可是总不免有点难过呀!便是近来许多同志的损失,虽然是为主义而牺牲,但是我想来总觉得很凄惨似的呀!”
苏伦说着就低了头,玛金仍旧笑。
“哈,哈;苏伦,你不是一个革命者,你变成了一个小姑娘了!”
“哎!玛金!有时我真变做了小姑娘,玛金,玛金!需要一个人安慰我,鼓励我;玛金,你肯么?我需要——”
苏伦抬起头来,一边抓住了玛金的手,一边就把自己的脸贴到玛金的脸上。玛金不动,小声儿笑着。
“玛金!你这,就像七生的炮弹头!”
玛金忽然猛一翻身,推开了苏伦,就跳了起来说道:
“不早了!我得去找月大姐!——”
说着,她又推开了诈上身来的苏伦,就跑到那边靠墙壁的一只床前,拣起一件“工人衣”正待穿上;苏伦突然抢前一步,扑到玛金身上,他是那么猛,两个人都跌在床上了。玛金笑了笑,连声喝道:
“你这野蛮东西!不行,我有工作!”
“什么工作!鬼工作!命令主义!盲动!我是看到底了!”
“什么看到底?”
“看到底:工作是屁工作!总路线是自杀政策,苏维埃是旅行式的苏维埃,红军是新式的流寇!——可是玛金,你不要那么封建……”
突然玛金怒叫了一声,猛力将苏伦推开,睁圆了眼睛怒瞅着苏伦,跳起来,厉声斥责道:
“哼!什么话!你露出尾巴来了!你和取消派一鼻孔出气!”
于是玛金就像一阵风似的跑下了楼,跑出了这屋子,跑出了那衖堂。
满天的星都在玛金头上睒眼睛。一路上,玛金想起自己和克佐甫的争论,想起了苏伦的丑态,心里是又怒又恨。但立刻她把这些回忆都撇开了,精神只集注在一点:她的工作,她的使命。草棚区域近了。她很小心地越过了警戒线,悄悄地到了陈月娥住的草棚左近。前面隐隐有人影。玛金更加小心了。她站在暗处不动,满身是耳朵,满身是眼睛。那人影到了陈月娥草棚前也就不动了。竹门轻轻地呀了一声。玛金心里明白了,就轻灵地快步赶到那竹门前,又回头望一眼,然后闪了进去。
陈月娥和朱桂英都在。板桌上的洋油灯只有黄豆大小的一粒光焰。昏暗中有鼾声如雷,那是陈月娥的当码头工人的哥哥。玛金轻声问那两个道:
“都接头过了么?”
“接头过了。还好。——都说只要有人来冲厂,大家就关了车接应。”
玛金皱一下眉头。外边似乎有什么响声。三个人都一怔,侧着耳朵听,可又没有了。玛金就轻声说:
“那么,我们就到代表会去!不过我还想找你们小姊妹谈一谈。哪几个是好的,你们引我去!”
“不行!这里吃紧得很!你一走动,就有人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