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怒道:“住口,幸亏你林姑父早走一步,我现在是谢天谢地……倘若他晚这么一步,岂不是叫他看了一场大热闹,你这不孝子……你真真……”
气的浑身发抖,手指指着宝玉,恨不得一指头捻死他。
王夫人见贾政虽则暴跳如雷,且喜不曾动手,便安抚说道:“老爷,你先消消气,宝玉他虽然不成器,但是个最听你话的,你还不知道他的性子?平日里畏惧你畏惧的什么似的,你问什么,他从不敢瞒着什么,如今既然他说不曾做过什么,你为何就不能信他?或许他真的没有做过,亦不一定。”
宝玉听了王夫人一番话,此刻在心头暗自庆幸,自花惜在他耳边上不停地耳提面命,不许他在外头乱三搅四之后,宝玉行径颇为收敛,因此今日才能在贾政跟前一口咬定。
如今听王夫人说,他又是欣慰又是感叹,便落了泪,跪倒在地,说道:“父亲在上,儿子所说的句句属实,父亲素日教导儿子好好地学古圣贤之行,儿子虽达不到,却也知道自己是出自公侯之家,自该谨守规矩,不丢家族体面才是……何况,儿子去过一趟扬州,得见林姑父,更是倾慕不已,林姑父同父亲的言行,皆都处处警戒儿子,老祖宗虽然溺爱,母亲却也时常督促我,不许我惹父亲生气,要好好地……因此我一直都谨记的,不敢逾矩的。那汗斤子,实在是儿子当日喝醉了,糊里糊涂便收下了,后来后悔不迭的,几番想还回去,又怕损了那人颜面,毕竟人家是一片好意,并无其他……父亲若是不信,当日在场的便有薛大哥跟冯紫英冯大哥,父亲自管问他们便是,自此之后,我再也不曾出去应酬喝酒,只在义学里,又哪里跟那人交往,知道他去了何处?忠顺王府的人,只知道其一不知道其二,冤枉于我,父亲生气,也是应当的,只望父亲消气,别因儿子气坏了自己。”
贾政听宝玉说出这番话来,又说各种人证,胸口那憋着的一股气不由地消散大半,望着地上的宝玉,说道:“你说的当真?”
宝玉说道:“父亲若是不信,儿子可以起誓,倘若儿子所言有半句假话,就让天打雷劈……”刚说到这里,王夫人丢了贾政,却扑过来将宝玉抱住,说道:“你不许再说了!”宝玉说道:“母亲……”王夫人抱着他,哭道:“我知道你是最怕你老子的,倘若你心里有什么鬼,他一问,你也就乖乖地招了,如今不说,可见清白……何苦再赌咒发誓的……这些咒啊之类的,未尝不是口业,你这一说,倘若有什么业障,倒叫我怎么活下去?”
贾政见状,心头略觉得后悔。只因他是个最好面子的,这忠顺王府的人又言之凿凿,他便不由分说认定宝玉在外胡为,不想到宝玉被花惜像是“唐僧”一样整天洗脑,弄得全没兴致,倒是个清白之人。
如今贾政也没了话,王夫人哭了一阵,贾政叹道:“罢了罢了,快起来罢。”王夫人抱着宝玉起身,宝玉说道:“父亲,我真的并无做什么荒唐行径……”贾政叹了口气,说道:“你如此说……我便暂信了你,不过,到底是你自己有些不好之处,譬如你何必收那什么惹祸的汗斤子?若没了这桩事,这忠顺王府的人又哪里敢来?唉……快劝劝你娘,别哭了……自回去罢。”
宝玉才谢过了贾政,便又劝了王夫人,一并出了贾政的书房。外头那些跟随宝玉的,见事情了了,个个松了口气,便都悄没声儿地赶紧散了。
王夫人带着宝玉回房内,擦了擦泪,才松了口气,问道:“先前我没去之时,可对你动手了不曾?”宝玉说道:“母亲放心,不曾。”王夫人说道:“唉……倒是吓了我一大跳。”宝玉说道:“是儿子不好,叫母亲担心了。”王夫人一笑,望着他,说道:“你是我亲生的,不为你担心,却又为哪个?”想了想,又说道:“总归没事就好了……幸亏是你房内的袭人机灵,派人送了信儿来,不然的话,我还不知道呢。”
宝玉说道:“大概是她见我没回去,故而着急了。”王夫人点头,说道:“今日这番有惊无险的,只望你日后再多留心些,别再叫你老子抓住什么把柄,万一到时候送信不灵,叫你受了苦,却怎么说?必要留心的。”
宝玉急点头,说道:“儿子以后定要多留意,母亲放心罢了。”当下,宝玉便辞别了王夫人,自会怡红院去,边走边想:“当日我得了这汗斤子回来,袭人姐姐就很是不快……说大约会惹事,我只是不信,却没想到,果然今日事发了……唉,幸亏听了她的,日后未曾再见那蒋玉菡,不然的话,又要捅多大漏子?父亲肯他起初问跟着我的那些人,什么也没问出来……这才肯信我的罢。”便吐了口气。
宝玉回到怡红院,便只跟花惜细细地将事情说了。自捏一把汗。自此之后,宝玉便更视花惜为“金口玉言”,不管她如何啰嗦,尽数听着,人也越发的谨慎小心,除了跟姐姐妹妹在一块儿说笑无忌之外,在外头从来都谨言慎行。
且说过了两日,便是鸳鸯的生日。果然平儿那边便打发了个丫头送了信儿过来给花惜。花惜得了信,便说道:“我知道了。”当夜,花惜伺候宝玉睡下,便跟晴雯说道:“多多看着二爷。”晴雯答应,就问道:“这么晚了,你却是去哪里?”花惜说道:“回来再跟你说。”晴雯便答应了。
花惜来到外头,果然见一个婆子打着灯笼等着,见她出来了,便头前带路,一直出了门,拐过了角门,走了一会儿,一路到了个偏厅地方。花惜进去,却见倒是布置的清幽雅致异常,中间放着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桌子的酒菜果子,点心之类。
花惜问道:“平儿姑娘什么时候来?”正问着,那边有人答应说道:“我这不是来了么?”
两个见了面,花惜便夸奖说道:“你做事真是利落,这一桌子菜,怎么变出来的?”平儿说道:“这个倒是容易的,一年也只这一次,我又不常这样儿,上上下下,总要给我些面子。”说着两个便笑。花惜又问:“鸳鸯姐姐怎么还没有来?”平儿说道:“我已经打发丫头去叫了,她伺候老太太睡了才能来,看这功夫,老太太也该睡下了罢?”正说着,外面便有脚步声响。
丫鬟领着鸳鸯到了门口,鸳鸯进来,抬头一看,望见是平儿跟花惜,一惊之下,笑着问道:“果然是你们两个,这又是在做什么?”
花惜跟平儿两个上前,一左一右将鸳鸯迎了,平儿便说道:“辛苦你们了,先下去罢。”旁边的丫鬟婆子们便都离了去。鸳鸯说道:“这到底是做什么呢?”
花惜望着鸳鸯,便说道:“今晚上我们两个要吃了你呢。”平儿噗嗤一笑,说道:“别慌,我没她那么凶,我只吃你一顿便罢了。”鸳鸯笑道:“你们两个,一个聪明伶俐,一个谨慎小心,怎么今晚上就胡闹起来了……倒叫我不解了。”
花惜说道:“一年也只一次,今晚上不胡闹,什么时候闹呢?”就拉着鸳鸯到了桌子边上,鸳鸯低头,看着跟前好丰盛的宴席,惊问:“还准备了这些……”看了看,便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