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苍已经放弃让石头理解概念了,语言在描述感受时是非常无力的一件事,就像对盲人描述色彩一样。那些能够理解的人,是因为他们曾经有过相同的感受,被唤醒了过去的记忆。
石头卧在仰苍的掌心,一点剔透的光渗出来,在掌中汇成清亮的灯油,石头浸在光里,一点温暖的火焰在他上方燃起。
“你有没有过见到他人苦痛,于是自己也感到苦痛,希望他们能够不再苦痛?这就是悲悯。”
石头仍然听不懂先生在说什么,但是他觉得浸在这光中很温暖,虽然他还是被困在这块冷硬的黑石里不能动,却并不再像之前感到那么难受了,他感觉有点酸、有点柔软、有点……说不上来的复杂滋味,有点难过,又有点安心。他觉得这感受有点陌生,又有点熟悉。
“你有没有过为他人而感到难过?”
温暖柔和的光包裹着他,石头忽然感觉好像一片黑暗中突然亮了一瞬。
“我想到了!”他惊叫道,“我看见一个眼睛瞎掉的女人,她在找她的孩子,我给了她两枚钱。”
他想起他看见那个女人时的难过,黝黑的石子上忽然闪过了一点温暖柔和的光。
……
梁国,玄清教中。
正在思量下一步该怎么走的飞英心头忽然掠过一丝不安。
第116章
对于修士来说,心血来潮的感应不容轻忽。飞英思量良久,却未能想到令他感到不安的根源。
这并非是因为他自觉安全无虞,寻不到危险的可能,恰恰相反,可能对他产生危险的实在太多了,他一时无法确定究竟是哪个发生了变化,使得他的神魂在冥冥之中示警。
飞英想了一阵就不想了,虱多不痒,债多不愁。在这世间生存已然不易,若欲修行则更添不易。他已经按照自己的方式走到了今日,之后也只按照自己的方式走就行了。比起那不知从何而起的心血来潮,玄清教才是他目前最重要的问题。
他寻找玄清教是为了修行前路。在台吴县的时候,他被那女鬼阴了,不得不分化血影逃出,但在他因此陷入重伤之后,反倒机缘巧合接触到了多年苦寻而不得的玄清教。
那时飞英所见到的玄清教,与他苦寻多年从蛛丝马迹里所见的那个教派是相符的。玄清教行事没有拘束,所以也不会在意他是个邪派修士。玄清教利用炼蛊的手段,意图集不同梦境异兽的神通为一体,生造出一尊梦境神明。他们拥有这般能力,这样敢想敢做,才有可能存在飞英所寻的道路——在他已断的修行前路上重续新路。
玄清教的人救下他性命,又把他带到了梁国。等休养了个差不多后,飞英才发现,在梁国这边的玄清教与在卢国中的玄清教并不一样。梁国这边的玄清教,已经开始走向明面了。
玄清教在梁人中的名声很好,在梁国百姓眼中,玄清教救他们于劫苦之中,且不像之前的那些势力一样,或苛税重役,或以人为牲。
因为玄清教需要的不是一块死地,有人的才叫国。梁国现在千疮百孔,正是需要休养生息的时候。凡人都有耐心等待一年的时间来收获果实,玄清教作为一个延续了至少数千年的势力,自然也不会没有耐性到做出竭泽而渔的事情。
虽然卢梁二地的玄清教相差甚远,但他原本以为之是一个实际情况与面子工程的问题,可是慢慢地,他却隐约觉察出这其中些许违和的诡处……
飞英皱眉思量着,他在入玄清教中时,并没有指望能很快达成所愿,他是后入玄清教的,像这种早有修为而后加入某一势力的一般都是有所图,这属于双方心知肚明的事情,也算得上是各取所需的合作。但在让他拿到自己所要的之前,玄清教势必不会信任他,只有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之后,才会给他机会接触到真正的核心。
他原本并不着急,既然已经加入了玄清教,他迟早有机会得到他想要的。可是如果玄清教中暗藏隐患,可能会影响到他的计划,得想办法试探一下才行……
房门“笃笃”被敲响两声,飞英思路被打断,神情不由变得阴戾。
门外传来一个稚嫩的童声:“真人,祭祀的时间到了。”
这是他在梁国中新收的童子,梁国乱成这样,无处可归的孩子多得是,玄清教中收留了一批,从中挑选出些机灵的作为童子使唤方便得很。
“知道了。”飞英舒展开表情,打开门时已经变作个温和可亲的模样。
他低头看了看童子,看骨龄他大约有十四岁了,但身量只和十岁的小孩儿差不多,胳膊腿瘦骨伶仃的,衬得脑袋格外的大,五官生得粗野,神态又拘谨,看着实在不讨喜。
“有吉,你这两天就跟着我吧。”飞英说道。他已经想好该怎么试探了。
有吉一下瞪大了眼睛,一副被惊喜冲晕了头的呆愣模样,口中呐呐地应着“是、是”。
等有吉回过神来的时候,飞英已经不见了身影。他攥紧拳头在身前挥了两下,咧开嘴笑起来。
有吉原本不叫这个名字,他没记住自己大名叫什么,就记得娘叫他阿宝。蝗灾后他与家里人失散了,也不知他们是生是死。阿宝自己流落在荒野里,靠挖草根和躲着人活下来的——像他这样弱小又孤身的孩子,很容易就被人砸倒填肚子了。后来玄清教接管了这片地方,派人把他们都搜了出来。阿宝原本以为自己要死了,就像他们村以前被带走的那些人一样,那些人被带走后就再也没回来过,大家都说他们是去侍候神仙去了,他娘却偷偷告诉他,那些人都死了。他原本很羡慕那些人,听娘说了之后就不想去了。
玄清教把他们带走后,却给他们东西吃,还给他们衣服穿。他和其他孩子们被安排到一起干活,干完活就能吃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