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着青袍的琴师坐在茶摊上,偌大的摊子只坐了他一个客人,面前的半盏残茶倒映着他的眼。世间因果苍茫,好像那半盏冷茶生了热汽似的,把一层薄薄的雾蒙在他眼睛里。但这雾气上又好像有些缺漏,从空隙里透出幽邃的光。
摊主拿着个竹筷敲桌面,一声硬一声闷,今年的春才刚来,他却已唱上了春恨。
年少恨春去,东风太短花常谢;白头恨东风,春去春来花又红。霜发不堪染,不敢看花红。
破锣嗓子没腔没调地响着,扯出一片荒凉,扰得李泉也不看茶了,头一抬,目光幽幽地投过来。
摊主霎时闭上了嘴,嘿嘿笑了两声:“这不是您等的人还没到吗?”
“她到了,你也该走了。”李泉话音未落,无忧天女的身影飘然落座。
摊主顿时收声,恭恭敬敬地一礼,消失在原地。
世诸鬼修,以四方大鬼王为首,东方鬼王郗沉岸家里偏有一道无底洞通往幽冥,不得不被女须辖制,替她跑腿搞定了另外两个鬼王,唯独剩下一个个性非同寻常的——这最后一个鬼王不爱蹲家,就喜欢四处瞎逛游,连他自己手下都找不到他的行踪,郗沉岸就更没办法了。
李泉把幽冥丢给了女须,出来的时候就顺脚到了这最后一个鬼王真身所在。
化身摊主的鬼王没用李泉多说,就麻溜地表明自己知道该干嘛,只是请他在此等一个人——这家伙是太阴的部下。
太阴卡着这个时间来找他,不必开口,李泉也猜得到是为了什么——还是他在幽冥中做的那些事。
他先开口道:“炎君已经说过我了。”
无忧天女的话卡在口中,目光幽幽地看着他。
李泉眨了一下眼睛。
“你既然对我想要说的话看得这么准,那么对别的事情看得是不是也这么准?”无忧天女淡淡道。
李泉一声吐息,不知是叹是笑,目中因果点点散碎,透出其下深重的墨黑。
他看得清的是因果,看不清的是混乱,拨得动的是七情引,解不开的是人心结。
大劫越深,他能看到的就越少。天人五衰之灾是混乱,怪异蚕食出因果上的空洞,他看不穿天人五衰会降临在哪里,也看不透怪异会去做什么。
看不见,那些向他虔诚祈愿的魂灵最终是能够解脱,还是在苦海中越沉越深。
……祈敬神明……
小神使已经止住了哭泣,可神魂深处的哀声还是一直传到了他这里。
白鸿叫她不必去祈问。因为在从最初哀苦怨愤的心境中摆脱出来后,她已想得明白。
“上神若有阻止天人五衰乱临的办法,大劫也不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
可是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凡尘众生焚香祈愿,心中善恶一念都瞒不过其所祷告的神明。神使侍奉于神明,她的每一念都是透明的。
白鸿已经想得很通透,所以才会选择瞒着丁芹。
她也曾恐惧惶惑地向神明祈愿,也曾如琉璃般被照出心中每一念的演化。
亦如每一个受到了天人五衰的修士,最初总是惧怕的。
由惧生怨、由怨生恨。
只有真正经历了天人五衰之后,才能够明白,为何世间堕为怪异的修士如此之多。
自五衰降临的那一刻起,劫气对道心的影响就开始了。那混在世间的怪异之力,借天人五衰之机,以激荡心绪为壤,在道心之上,生根发芽,不断地诱导着他们看向另一个选择。
凭什么?凭什么遭遇灾患的是我?凭什么那些修持不如我的修士可以活着?凭什么那些做了更多恶事的邪修可以活着?凭什么那些比我更愚妄的众生可以活着?凭什么我却要死?既然世间已经没有了规矩,那么凭什么我还得依道而修?
它在诉说着世有不公,诉说着世间限制。却又展示了另一条更“公允”更“自由”的道路——能者上,弱者下。谁强大,谁便能活。这难道不是最公正、最自由的道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