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天子立于高台。他感觉到了天地间的变化,这世间的仙道修行者,以对他的敌意,对抗起堕为怪异的求生之欲。
浑沌对此不以为意。众生对他嗔怨非常,他对众生却没有嗔怨。他只贪求。对诸天神也如此。
他的目的不是争胜、不是杀死对方、不是报复折磨,而是达成自己的道。所以他们没必要在没有把握的时候,互相像个在生死擂台上狼狈撕扯的凡人一样拼杀,把天地打得破烂不堪,最后就算胜了,也只余下一个伤痕累累的残躯,反而离他所求的目的愈加的远了。
他们一直都没有真正对上,那不是时机。
他们都在准备、都在等待,浑沌不知道他们准备得怎么样了,但他已经准备好了。
祭坛中,墨玉为阶,金石为栏,一层阶外一道渠,渠里灌着水银。一个个乌木的小方箱子在银色的河里沉浮不定,隐隐遵循着某种规律。
第九层阶上是个浑圆的高台,台上刻着诸国地图,台中央立着一只巨大的石鼎,鼎中不知积这什么,只见白色的烟气如流云一样溢出,不往上走,却往下流,缓缓的淌出来铺在台上,再顺着九层墨色石阶一层一层往下流,一层一层浮在九道水银河上。
等烟气流到乌木做的小方箱上方时,就形成了一道道小小的漩涡,带动附近的烟气,起伏成一朵朵奇异的浪,簇拥得这一座祭坛几如九天仙境。
烟气越往下越薄淡,仿佛都被水银河中起伏的乌木箱吸走了,到了高台下面,只剩下薄到几乎看不见的一层烟气。殷国的臣子们浸在这烟气里,伏跪叩首。
殷国的百姓们汇聚在祭坛之外、庙宇当中,山野的妖鬼修士们汇聚在木石野龛前,每一个都在虔诚地祭拜着,每一个的黑眼珠和白眼珠交界的地方,都蒙着一层薄淡的烟气。
这是一场举国之祭。
这样大的动静,在殷与冀地之外,却几乎没有人知道——这里是浑沌的地盘。
殷天子勾了一下嘴角,这一场大祭,不止是以大殷的名在祭,还有冀、还有卢梁隋闵,无论他们想不想,只要殷天子还是天下共主,他们就得认!
幽冥当中,九道黄泉骤起波澜,似有无数棺船摇摇摆摆,欲从黄泉之底浮起,一股浩大的意志自凡世降临,欲在幽冥当中立下黄泉摆渡者的神位。
若此神位立下,此后众生若欲渡黄泉重入轮回,则必须要经过黄泉摆渡者的摆渡,再也无法由黄泉自引。天下众生,则尽入其手。
女须豁然而起,长刀斜斩,将诸多棺船劈沉,黄泉当中幽寂厚重的意蕴骤凝,与凡世的意志相抗。
黄泉摆渡者地神位立不下去,自凡世而来的意志却也无法清除——那是以凡尘诸国、天下共主的名义,为诸国子民共同认可而立下神位的意志。
这意志所凝聚的香火源源不断,带着凡尘众生对死亡最畏惧、最悲伤、最虔诚的心念,沉沉压向幽冥。
……
杳冥冥兮九泉,君练要兮执篙。
精色珍兮该备,请降兮闻予。
迷徘徊兮吾戚,予涕凄兮轸怀。
多险苦兮其身,祈君兮愍怜。
……
女须收起白骨刃,跌坐黄泉之上,意志如最锋锐的刀锋。
愍怜?何需祈求虚幻之贼愍怜?
吾路吾自劈开!
郗沉岸看着黄泉之上阴云一样的香火,又看了看锐气纵横的女须,脸色数变之后,一咬牙,自幽冥当中勾连出无底洞,于弥漫黄泉之上的香火中卷起一道云烟旋涡,强行将香火反拔出幽冥当中。
热爱生活的大鬼王瞧着这些香火就开始叹气,一边从小皮囊里掏摸一边咕哝:“老想着死干什么啊,活着就好好活呗。”
……
幽冥当中有诸鬼王据守,暂时与人间的大祭僵持住了。
殷天子却全不在意,他以磅礴可怖的香火将幽冥牵制住,好像一直在施压,却并没有认真动手。
他好像还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