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些疯狂的蝶进一步狂舞起来之前、在这些梦境真正陷入混乱之前,所有的梦境都悄然一静,像雨停歇前先缓和下来的风,这和缓比狂躁更具有威能,通明虚实变幻的心使得一切狂躁不安的东西都徒劳无功。
像破碎镜子的无数个裂面,每一个裂面里都在上演着不同的梦境,每一个梦境里都倒映着一只蝶。但梦境只在镜子里上演,而蝴蝶是镜外倒映进去的影。它的狂舞再不能影响镜中的梦境,就像人不能抓住镜中的影子。
一个个裂面拼合在一起,裂面中不同的蝶便也合并成一个,最终只剩下了唯一的一个。
蝶蛊破碎癫狂的意志也随之拼合,它在被拼合的过程中,感受到了几乎已经要被它忘却的平静。
像流淌的风、变化的水,或聚或散,或升到天上,再降到地上,怨恨与痛苦、挣扎与愤懑在变化着,但水一直都是水。
它感受到了这样的伟力,感受到了这样难得的平静,心中便无法不生出感动。
哪怕它已经经历过了最恐怖的蛊阵,哪怕它已经习惯了从怨愤中攥取力量,习惯了操控那些被它吞噬的魂灵、忍耐它们对自己的怨愤,哪怕它已经接受了被浸没在苦海里,连自身也成为了痛苦的一部分,但原来它……还是渴望着平静的。
“是谁?”蝶蛊震颤着问道。
在问出口的当下,它就感受到了那伟力的彰显,那是变化无常、是虚实之主。它的梦术、它从无数其他蛊那里吞噬而来的梦境神通,都行在对方的道上。
它所面对的是道本身。
“……他要我,寻找一个梦境……”蝶蛊开口道。
……
荒野里。
胥桓坐在一地白灰前。他感到掌中蝶蛊的鳞粉又有了动静。
它好像已经冷静了下来,凝聚成蝴蝶的模样,翅膀不再是之前那般变幻迷离,反而呈现出无色透明的模样,虽然虚幻,瞧着却清净多了。
“我们谈谈?”蝴蝶在他掌中扑扇着翅膀,它完全没有觉察之前那场变化,并不知道胥桓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已经见过了主导之前天地惊变的神明。
胥桓张开手,让这只透明的蝶停在自己面前:“看样子,你已经可以自控了?”他神色淡淡,似是询问,语气却笃定。
“之前集众生对神庭之怨,负担太重。”蝶蛊解释道。
胥桓不置可否:“你来找我,有什么计划吗?”
“那要看你能做到什么程度。”蝶蛊道。
“说说看。”
“你没有直面过浑沌,不知道那是怎样的存在。与他为敌……”蝶蛊深吸了一口气,“若非我已饱尝苦恨,怨煞蚀心,除此之外再无解脱之道,否则,我绝不敢如此做。”
“他不是一个修士、不是生灵的意志、不是你我这般思维相类的存在,他是……一个足以支撑起一方小世界运转的道。”
“与浑沌为敌,不是与一个敌人为敌,而是与一个世界为敌。不是与一个世界的众生为敌、不是与一个世界的死物为敌,而是与一个世界的道为敌,与生死的运转为敌、与有无的存在为敌、与是非的概念为敌……那是无法对抗的存在。”
胥桓安静地听着,像一座冷白的玉像,没有因蝶蛊的话产生丝毫动摇。
他此前的确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敌人。
螳因无知而以臂挡车,人若有知,便会后退。
可这世上仍有两种情况,是哪怕见证了那比浩日与萤火之间更大的差距之时也不肯后退的:过于厚重的情,或过于淡漠的情。
蝶蛊是前者,它的怨恨没有边际,胥桓是后者,他已经没有在意的东西。
“但他仍有敌人。”胥桓说道。
世间众生皆披着一层皮囊,哭和笑都可以演出来,嘴一闭秘密就藏在肚子里,可他们在梦里,却没得遮掩。蝶蛊知道很多隐秘,也知道表演和真实最细微的区别在哪里。
它从胥桓的目中见证了他的决心,于是继续说了下去。
浑沌之所以在此方世界中不显伟力,那是因为此方世界之道对他处处压制,他只能借着劫气的运转而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