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个客人脸色大变,连逃都没精力逃,再没有余力去关注周围了。
小将军也没有干看着,他张开嘴,吐出一枚漆黑的令牌,牌子上银钩铁画的一个墨字:判!
一道墨色涟漪自令牌上荡开,从香肉铺内,到香肉铺外,包裹了整个集市,又扩散到草甸。
那些香肉铺外的点心铺子、酒水摊子、泡澡堂子……还有里头的主家客人,竟都“破碎”了开,这些躯壳皆为幻境的躯壳,幻境之下是一个个早已身死徒留人间的魂魄。他们都是被吃掉肉后剩下的东西。
这偌大一个集市,竟只有香肉铺是真实的。
幻境破碎后,这些支撑起假象的鬼魂们也开始一个个哀嚎起“苦啊!”来了。
香肉铺的老板脸色一变再变,不过眨眼之间,他的依仗就一个个被接连破去。他想要逃,虽然香肉铺于他来说十分宝贵,可这其中一道道往常无往不利的布置现在就像纸糊的一样,他就知晓,自己遇上的是没法对抗的存在。
然而,那道涟漪已经触到过他。所有触到这涟漪的生灵或鬼类,身上都沾染了墨色。
判。
墨色倒叙勾勒出每一个众生的过往画卷,一道道墨迹像在评判功过般书写在每一个人面前。
吕周看到了那只食肉的老虎,墨色在它皮毛上勾勒出几只幼虎的模样,状若依恋地依偎着它。但这几只幼虎很快又一一跳出了老虎身上,一个个进了它的嘴里。
吕周打了个寒颤,他一转头,看到身旁那个吃肉的人。
这个人的过往亦被墨色勾勒出来——他来到了香肉铺,吃了一碗香肉,得到了非凡的力量,虽然很微弱,但那的的确确是凡人做不到的力量。
于是他想要更多。
可就像灰衣男人说的,打破了凡俗中的想法,才能得到超出凡俗的力量。
他想吃肉。
最先带来香肉铺的,是他的妻子。因为妻子是信任他的,所以就跟他来了。他只要说她回娘家了,一时就不会有人怀疑。
接下来带到香肉铺的,是他的孩子。因为孩子也是信任他的,所以毫不怀疑,爹爹是带他们去找娘亲的,这样也不会很快就被戳穿。
再之后带到香肉铺的,是他的双亲。因为双亲是疼爱他的,所以就算心有疑虑,还是很好下手的,杀死他们的时候,是很容易的。
以后再带到香肉铺的,就是邻里与陌生人了。他们虽然怀疑他、警惕他、躲避他,但他已经从肉里获得了足够的力量,可以轻易吃掉他们了。
这世上,不是吃人,就是被人吃。
他感觉自己像神仙,那种高来高去,打架时不小心漏下来的一点剑光,就毁了他种了一年的田,也不必在意这些的神仙。
吕周瑟瑟发抖。
虎食其子,人食其亲。
死去的肉和魂魄还在叫着“苦啊!苦啊!”,在他们的哀嚎里,天地间有一股凡人不可见的浑浊之气聚集了过来,这是天地间的劫气。
这些劫气受苦所引,聚在这里,也沾染上了墨色。
那些受判的生灵身周的墨色还在演化着,吕周却已不必担忧。他身周的墨色已经演化完毕了,墨色淌过,旧事当中,几许后悔不安、几许平和温善、几许尴尬难堪、几许得意自豪。墨色一敛,半生所行入脑,明悟自心而起,知晓了功过因果。
他心中立时复杂不安起来,冀地当中许多习惯了的所行,竟都是错的!倾尽全力去供养神明以至于无力奉养父母养育孩子是错的、不顾一切去追寻仙门也是错的……
但在这不安当中,吕周也生出了几分庆幸。他还有寿数在,那些墨色只是将一切都先记下,未来半生他还来得及做许多事弥补。
但不是所有人都来得及。
今生的命数虽已被织就,但若行大恶,立时就要有现世报。这香肉铺中的其他生灵,有身周墨色已记尽的,团团墨色一转,霎时化作了地狱景象。刀枪山林、铜锅沸油……
地狱第一次现世,尚不完全,就将这是应死而未死的生灵活生生拉了进去。
墨色一敛,整个集市竟已变得空空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