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片没有生机的雪原,距离这片雪原最近的居住者们把它叫做永无春。哪怕是天地春时、化芒复苏所带来的生机,也没能改了这片雪原的颜色。
大地自有起伏,常有不随节气而转的奇异之所。似这般四时皆冬的地方并不罕有,然而此处不同。
寻常永冬之地,譬如高原雪峰,虽常覆积雪寒风如刀,却仍有能够耐得酷寒的生机显现。或如开在冰雪中的低矮花草,或如身披白裘的野兽,或如土里钻动的小虫……更何况,还有种种异兽不惧冰雪,于严寒之中自在生活。
此外,生机乏少之地也有灵气流淌,灵机因道而生,不因生机而见,故而这类地方,会化生出不化寒冰等种种天地异宝,偶而会有修士前来采得。
然而这一处雪原当中,丝毫生机也无,灵气干枯、灵机僵死,是一处彻底的绝地。
没有生灵能在此生存,没有异宝会在此孕育,没有修士能在此修行。
所以,很早以前,这里原本的住民们就迁徙离开,再也没有回来。
大玄注视着雪花精巧的结构,说道:“我知晓了。”
神明手指轻轻一捻,那片晶莹的雪花就碎了。
雪丘厚积的雪层随之彻底滑落,露出下面古拙而壮美的石制建筑——那原不是雪丘,而是一座被废弃的神庙,陷落在早已不适合人居住的雪原里。
它是如此的巨大坚实,简直像一座小山。漫长的时光在它身上积累了一层又一层雪,下方的雪被上方的雪越压越实,渐渐成了和石头一样密实的冰雪。
一层又一层雪落下,一层又一层雪包裹,一层又一层雪生长。
这座古老的神庙,渐渐长成了一座高大的雪丘。
现在,那些厚重的雪层在神明的伟力下又一层一层地向四周滑落,从疏到密次第开绽,露出了被凝固的莲心。
郗沉岸看着神庙,一时失了语,仿佛连心都随之空静了。
这座神庙啊……巍巍如山,坚厚壮伟!
每一块石砖都有一人之高,巨大的石砖层层叠起厚重的墙,拼成坚实的柱,搭成宽阔的顶。
这是一座纯由石头建起的,像小山一样的神庙。
看到它,就好像看见久远之前,无数生灵在这里拙朴而虔诚地凿石、雕刻、打磨……墙壁上凿刻着浮雕、石柱上打磨出凹纹,每道凿痕都诉说着虔诚、每根线条都凝固着心血。
这是一曲自上古流传、由信徒共吟的,凝固的祭歌。
这座巨大的庙宇没有垮塌,反而撑起了一座隆起的雪丘。仿佛古老的时光被雪原无尽的冰雪冻结,这座古老的神庙上竟没有多少损坏的痕迹。
但郗沉岸知晓并非如此——他从那些石上感受到了虔诚的信仰。
从开凿、运输,到建筑、雕塑……每一步的生灵都是虔诚的,他们的信仰凝聚在每一块石砖上,这块石砖便在久长的岁月里坚不可摧。
大玄跨入神庙当中。玄妙的道韵笼罩了这里,使这里不可知、不可见、不可卜算、不可寻找。
郗沉岸跟随在神明身后,他好奇地打量着神庙,只从中找到了些许破碎的边角、并不深的划痕,这说明建筑了这座神庙的生灵们,心中对自己信仰几乎没有多少动摇。
而这,几乎是一场比日月同辉、天地暝暗更不可思议的神迹。
因为这世上,最不可控的就是心。
纵有天神伟力,可使日月颠倒、生死反转,却不可使心不动情、不生欲。
凡尘众生是自己心的主人,只有他们自己可以改变自己的心;凡尘众生是自己心的奴隶,心猿意马纵横驰骋,拖着众生在轮回中跌撞。
这样一座神庙,是如何建起的呢?
大玄在高旷的神庙中前行,这座沉寂已久的建筑好像随之醒来,郗沉岸注视着神明的背影,感受到了厚重的肃穆与庄严。
这是这位神明被遗落在漫长时光里的庙宇吗?这是一位被遗忘的神明吗?他可以从中……窥探到神明的来历吗?
但在走到神庙尽头的祭坛时,郗沉岸却发现,那由层层巨石叠起的高大祭坛上,本该供奉神像的位置是空的。
他看着身着玄衣的背影走向祭坛,像看着神明穿过浩渺光阴重归神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