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五月到十月,是江州的汛期。那一年,气候很异常,都十一月了,还连续下了一个星期的大雨。江州城挨着海,就涨潮那一阵,海边的闸门一关,江州城就进水了。银杏大道是城里最低的地段,水一直漫到膝盖。单位里给每人发了一双长筒靴。

有天傍晚,他值班,去食堂吃晚饭,在马路边看见她。她低头在整理着裤管,长靴有点大,裤管塞进去,走起来还是空荡荡的。她艰难地迈着步,重心有点不稳,手里的伞东倒西歪。

他就迟疑了一下,就向她走过去了。

水什么时候能退啊,难受死了!她小声对他抱怨。

我扶你。他把手递给她。

她把散落在眼前的发丝别到耳后,不好意思笑笑,谢谢,她怯怯地握住了他的手。十指相接,两个人都有点慌乱。

水太大了,她走得非常缓慢,鼻梁上渗出密密的汗珠。天色越来越暗,他抬起头看看,低声道:我背你吧。

她可能以为自己听错了,有点发懵。

来吧,这样快点。他弯下身子,就去拉她的手。她僵着,却又不得不面对现实。她环住他的肩,往上一跃。

啊,掉了!长靴从腿上滑了下去,掉进了水中,她失声叫了起来。他以为她是说她要掉了,忙用力地把她往上抱了抱。属于女子独有的绵软和清香就这么狩不及防地漫向他的每寸肌肤。

他的心扑通、扑通、扑通,一声接一声地加速。

她埋在他脖颈,羞成了一株成熟的蕃茄。

伞一斜,将两人挡在了众人的视线之外。

雨,落得更欢了。

7,爱情就像一张纸(上)

第二天,早餐桌上,钟荩看到早报新闻版面登出凌瀚来宁讲座的事。篇幅不是很大,还配了张照片。白衬衫,无框眼镜,双臂交插,站在一排书柜前,很有几份学者风度。

“这么能文能武的年轻人现在可不多。”在钟书楷眼中,特警属于那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粗人。

钟荩放下报纸,去厨房煮鸡蛋、打米糊。打了一针,又吃了药,腹痛好多了,但还是不敢轻怠。

“给我带一碗米糊。”钟书楷说着话,眼睛瞥到方仪从卧室出来,慌忙噤声。

方仪已经化过妆,还没换衣服,只穿了件橘红色的睡袍。“前几天体检,你看过你的血脂指标是多少了吗?还有,你瞧瞧你的肚子,都像有三个月的孕妇了。除了一杯果汁,其他什么都不准碰。”

钟书楷咧嘴,“都这把年纪了,这不行那不行的,活着有什么趣味?”

“我这都是为你好。我俩要是一块出去,说你像我爸,你舒服?”

平时,这样的话,钟书楷听了就一笑而过,今天突然来气了,“少臭美,你都不算个真正的女人,也就我良心好,容忍你。换了其他男人,你有现在这样?”

“你……”方仪没被这样羞辱过,气得脸红脖子粗。抄起茶几上的烟灰缸就朝钟书楷扔过去,“你这个其貌不扬的矮冬瓜,谁稀罕!”

钟书楷避过,烟灰缸落在地上,咣当转了几圈,“你不稀罕,自有人稀罕。”说完,板着个脸,进屋拿了外衣,扬长而去。

“有本事你别回来。”方仪气无处泄,跑到书房,把钟书楷写得最得意的几幅字撕得粉碎。

钟荩站在锅台边,米糊打好了,倒进碗里,捧着,掌心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