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信,即使他十年不归,或是终生在外,她也不会对别的男人有半点儿轻佻行为的。
在这一堆谈得起劲的商人中,有一个年纪还轻的人,叫做安勃洛乔·达·皮亚桑扎的,听到贝纳卜夸说他的妻子是天下最贞洁的女人,失声笑了出来,还带着十分尖刻的嘲弄的口气问他:他这么大的福气敢情是王上赐给他的吧?
贝纳卜有些儿恼了,回说这福气不是王上赐给他的,而是天主——比王上更有权力的全能的天主赐给他的。
安勃洛乔就说:“贝纳卜,你说的当然是真心话,这我没有丝毫怀疑,不过我觉得你对于事物的本性似乎没有研究个透彻;要是你果真在这方面多留意一下,我想你也不是一个糊涂人,一定会明白许多事理。那么你谈到这个题目时,也不至于信口开河了。我不妨跟你谈一下,免得你还道我们这么毫无顾忌地谈起自己的女人,大概她们跟你的老婆是截然不同的料子做成的吧。其实我们是摸熟了女人的心理,才说这样的话的。
“在这个问题上,我打算再开导你几句。我一向认为,男人是天空所创造的万物之灵;女人呢,是仿照男人造出来的,我们通常都认为男人要比女人完美得多,从男人顶天立地的事业上看来,也是如此,正因为这样,男人势必要比女人有毅力、有恒心,而天下的女人总是水性杨花的多。这一层道理可以用许多天然的原因来说明,不过我暂且不谈这个。假定说,性格坚定的男人,尚且不能自持,会屈服在娘们儿面前——尤其是当一个可爱的娘们儿向他有所表示的时候,他更是拚着命要去跟她亲近了。象这一类事不是一个月里有一回,而是每天里都有一千回——那么你想,本来是意志薄弱的娘们儿,怎么能够经得起一个男子的花言巧语、巴结奉承、送礼献媚,以及千方百计的追求呢?你以为她能够抵挡得住吗?不管你口头上说得多么动听,我总不相信你会把自己的话当真的。你自己说过,你的太太也是个娘们儿,象别的娘们儿一样,是个血肉之躯,既然这样,她也会跟别的娘们儿一样,有着同样的欲望;别的娘们儿对于生理上的要求能够节制到什么程度,她也只能做到这一点;所以尽管她多么规矩,她还是会做出别的娘们儿所做过的事来。既然有这可能,那你就不该死不承认会有这回事,或者坚持相反的论调。”
贝纳卜回他道:“我是一个商人,不是哲学家,只能拿商人的见解来答复你。我承认,一个不知羞耻的蠢女人是会干出你所说的那种事来的,但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可十分看重自己的名誉,她们保护自己的名誉比男人更有决心——男人在这方面是随便得很的。我的妻子正是这么一个女人。”
“说真的,”安勃洛乔回答道,“要是娘们儿跟别的男人勾结一次,头上就要长出一只角来,表明他们干的好事,那么我相信娘们儿就很少会去尝试这种事了。但是事实上不但不会长出角来,如果是一个聪明的娘们儿。还会做得干干净净,不落一点痕迹。耻辱和丧失名誉,只是私情败露以后才遭遇到的。所以,她们只要能够偷偷摸摸去干,就决不肯错过一个机会,如果她们不敢下手,那倒是愚蠢了。这一点你倒可以信得过,要是真有这么一个贞洁的娘们儿,那只是因为没有人来追求她罢了,或者是她追求别人而遭到了拒绝。这不但是常情,也是真理,但要不是跟不少的娘们儿有过不少的经验,也不敢把话说得这样肯定。我跟你说吧,如果我能够接近你那位最圣洁的好太太,那我要不了多少时间,就一定能够勾搭上她,就象我勾搭上旁的娘们儿一样。”
贝纳卜生气了,回答道:“口头上辩论是永远也得不到解决的,你说你有理,我说我有理,结果都是空话。你既然认为,一切女人都是容易摆布的,而你又是个风月场中的老手,我为了表明我的太太是一个贞洁的女人,那么这样吧,如果你能够叫她依从了你,我甘愿把自己的头颅割下来。如果你失败了,那么你只消输给我一千块金币就算数。”
“贝纳卜,”安勃洛乔回答道,也动了肝火,“我跟你打赌,如果我赢了,我不知道拿了你的性命有什么好处。你要是真要我把我所说的话证实一下,那么请你拿出五千块金币来——这总比你的头颅便宜得多了吧——来跟我的一千块金币赌个输赢;你并没有限定时间,现在我自己提出,从我离开此地,到热那亚去的那天算起,要在三个月之内收服你的太太,并且要把她所最珍贵的东西、以及其他的物证带回来,好使你相信当真有这么回事。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就是在这一段时期内,你不能回热那亚。也不能写信告诉她有这么回事。”
贝纳卜一口答应下来,在场的那许多商人,觉得这不是儿戏,唯恐将来会闹出乱子来,就尽力劝阻,只是那两个人正在火头上,哪儿肯听,当场各自亲笔签订了契约,把一切条件写得明明白白。
订好契约之后,贝纳卜仍旧留在原来的场所;安勃洛乔呢,立刻动身前往热那亚。他在那儿住了几天,小心谨慎地把那位太太的住址、品行打听清楚,才知道贝纳卜说她是个规矩女人,其实单说“规矩”还不够赞美她呢,这时候他心虚了,觉得自己真不该冒冒失失的赶到这儿来。不过,他不久就认识了一个穷苦的女人,她经常在那位太太家里走动,很得到她的信任。只是安勃洛乔怎么也没法叫那个女人替他出力,他就用金钱贿赂她,求她把他装在一只他定做的大箱子里。运到那位太太家里,并且要直抬进她的卧房。那妇人受了贿赂,就依着他的话,假意寻贝纳卜的太太说,她要出门去一次,有一只箱子想在她家寄存几天。
那箱子就这样放进了闺房。到了夜里,安勃洛乔料想这位太太该是入睡了,就运用机关,移开箱盖,悄悄地爬了出来。房里正点着一盏灯火,他借着灯光,观察房里的陈设,墙上的绘画,把每样东西都牢记在心里。他又走近床前,看见贝纳卜的太太和一个小女孩子睡得正熟,他轻轻把罗被揭开,只见她赤身露体,就跟她穿着打扮的时候一样美丽,细看她的身上,并没有特殊的印记可以回去报告,只有左边乳头底下有一颗黑痣,四周长着几根金黄色的茸毛。他看个清楚之后,又轻轻地把罗被盖上。她的美艳强烈地引诱着他,叫他恨不得命都不要,爬上床去和她睡觉,可是他已听说她冷若冰霜,对于这类事情绝不苟且,所以不敢轻易尝试。那一夜,他在闺房里逗留了大半夜,从她的衣厨里偷窃了一个钱袋。一件睡衣,几只戒指,以及几条腰带等等。他把这些东西藏在箱里,自己重又躲进箱里。关好箱盖,一切跟原来一样。他这样活动了两夜,贝纳卜的太太在睡梦里一点也不知情。
第三天,那个穷苦的女人来了,把箱子要了回去,运到原来的地方——一切都照着他预嘱的话做去。安勃洛乔从箱里爬了出来,一文不少地酬谢了她一笔金钱,就带着赃物,赶回巴黎。到得那里,果然还没误了契约规定的期限。
他把当初争辩、订约时在场的商人都请了来,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向贝纳卜宣布,他们中间打的赌已经给他赢了,因为他先前怎样把话许下,现在就怎样做到了。为了证实这话,他先把闺房里的陈设和墙壁上的图画形容了一番,接着拿出带回来的东西。说这些都是贝纳卜的太太送给他做纪念的。
贝纳卜承认他所说的确是闺房里的情景,也承认这些东西确是他太太的,不过他又说,安勃洛乔所说的闺房里的情景,可能是从他家的仆人那儿打听得来的,他这些东西也可能是从他仆人那儿弄来的。所以,如果安勃洛乔再拿不出旁的证据来,那么单凭眼前这点儿材料是不能作数的,不能就算赢了东道。
安勃洛乔于是说道:“老实说,这些证据已经相当充足了,不过既然你要我再说一点儿,我说就是了。告诉你吧,你的太太齐纳芙拉夫人,在左边的乳头底下,有一颗很大的黑痣,黑痣周围长了六七根金黄色的茸毛。”
贝纳卜听到这话,就象有一把刀子直刺进心窝,痛苦极了。尽管他一句话也没说,但看他那面色骤变的神态,也显然可以看出,他已经相信安勃洛乔所说的都是真话了。过了一会儿,贝纳卜才说道:
“各位先生,安勃洛乔说的不假,他赢了,请他随便什么时候到我那儿去,我就把钱付给他。”
第二天,贝纳卜把五千块金币如数交给安勃洛乔,自己怀着一肚子怒火,离开巴黎,赶回热那亚,要去惩罚他的太太。他快到热那亚,离城还有六七十里路的时候,就不再前进,他在自己的一座别墅里停留下来,却派了一个心腹仆人带着两匹马、一封信,到热那亚去通知他夫人,说是他回来了,请她到别墅里来相见。但是他私下嘱咐那仆人,在半路上找一个下手的机会,把她杀了,再来回话。
仆人奉命来到热那亚,交了这信,贝纳卜太太满心欢喜,第二天早晨,就和仆人各骑着一匹马,赶到别墅去。他们一路行来,谈了不少话,不觉来到一个幽深的山谷,周围只见削壁和树林,仆人觉得这样隐蔽的所在,正好下手、回去复主人的命,就抽出匕首,一手抓住女主人的胳膊,说道:
“夫人,快向天主祷告吧,你也不必再往前走了,因为死亡就在你眼前啦!”
贝纳卜太太看见他扬着匕首,又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万分惊恐,嚷道:
“天哪,做做好事吧!
他深信,即使他十年不归,或是终生在外,她也不会对别的男人有半点儿轻佻行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