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商量了半天,决定暂时不要作声,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见,免得张扬开来,叫自己的脸上失了光彩;但等时机一到,他们就要动手洗雪这个耻辱,决不容忍,而且要做得干干净净、不落一点痕迹。
他们抱着这个打算,因此仍旧跟平时一样,和罗伦佐有说有笑。有一天,兄弟三人只说到郊外游玩,把罗伦佐也带了去。行了半天,来到一个极荒僻的地方,他们一看,觉得正是下手的机会,就乘罗伦佐不备,把他杀了,于是掘了一个坑,把他埋葬得好好的,不露一些痕迹。回到墨西拿之后,他们对外只说已派罗伦佐到外埠料理商业事务,这原是一向常有的事,所以大家都不以为奇。
谁知罗伦佐却从此一去不回,可把莉莎贝这急坏了,常去向几个哥哥追问,为什么还不见他回来,有一天,他的哥哥给她问急了,就回她道: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这样热心打听他,到底跟他有什么干系呢?如果你以后再来问起他,那么别怪我们的回答叫你听下不去。”
那个姑娘听了这话,又急又难过、又是害怕,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却不敢再去追问她的哥哥,只是每天晚上可怜巴巴地反复呼唤着罗伦佐的名字,求他早日回来。她泪流满面,怪他不该在外面逗留这么久;但还是凄凄切切、痴心期待他有一天会回到她身边来。
有一夜,她比平时更加伤感,想到也许从此再也不能跟情人见面了,直哭得柔肠寸断,最后,昏昏沉沉地睡熟了。于是罗伦佐在她的睡梦中出现了,只见他形容枯槁,身上的衣服被扯个粉碎,仿佛说了这么几句活:
“唉,莉莎贝达呀,你整天里菜饭无心,只是思念我,叫唤我。流着泪儿,苦苦地埋怨我。可是别再痴心了吧,我再也不能回来和你相见了,因为就在你最后看见我的那一天,你的三个哥哥把我谋杀了。”
他接着又把他被埋的地点指点了她,叫她以后不必再呼唤他,也不必等待他了。话刚说完,他就隐灭了。莉莎贝达惊醒过来,对梦中的幻象深信不疑,因此放声大哭起来。
第二天早晨起来,她决心要到罗伦佐在梦中所说的地方,去试探这梦兆是否灵验。她不敢把这事对哥哥直说,只推说是到郊外去散心,就带着女仆,一同出发。她的私情被那个女仆全都知道,所以不用瞒得。来到郊外,她就急忙向梦中所指示的地点赶去。找到那地方之后,她们就扫开枯叶,底下露出一块松软的地面,莉莎贝达就向那里掘下去,掘不多深,果然发现情人的尸体,可怜他面目依然,还未腐烂,因此证明这梦兆决非虑妄。她这时候真是心碎肠裂,却又觉得这里不是啼哭的地方;她恨不能把尸体搬移到别处,好好安葬,无法可想,只得拿出一把小刀子把情人的头颅用力从脖子上割下来,包在一块方巾里,交给女仆拿着,又把无头的尸体重行埋好,于是一同回家,幸亏没人察觉。
回到家里,她关上了自己的房门,取出情人的头颅放声痛哭,用滚滚的珠泪洗净了那泥污的头颅;又把头颅吻了又吻,不曾漏过一点地方,总吻了一千来遍。于是她又拿来了一只雅致的大花盆。这花盆原是用来栽培墨角兰,或是罗勒的,现在她把头颅用精细的麻布包好,放在盆中,再装满泥土,上面种了几株美丽的罗勒的幼枝,却不用清水浇洒,朝夕只用自己的眼泪、或是玫瑰水、香橙水灌溉。她终日伴着这盆罗勒花,留恋不舍,因为花盆里面藏着她的罗伦佐。她这样对着花枝痴望了半天,就突然凑在花盆上哭泣起来,那滚滚的泪水把罗勒花全都淋湿了。这盆罗勒花经过殷勤的灌溉,也许同时由于人头在盆里腐化,泥土变得肥沃的缘故,长得枝叶茂盛,香气四溢。莉莎贝达终日对着这盆花呆望痴想、伤感流泪,这情形给她的邻居们看到了,不免奇怪起来,就跑去把实情告诉她的哥哥,说道:“我们注意到她天天都是这个光景。”
那三个哥哥看见妹妹一天憔悴一天,那双哭肿的眼睛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本来就有些奇怪,现在听见邻居的这些话,少不得要责备她几句,可是责备了她一次两次,毫不生效;他们就私下把花盆移去,她找不到那花盆,逢人就问是谁拿走了她的花盆,苦苦哀求快把花盆还给她。可是任她怎样求、怎样讨,那三位哥哥只装作不知道。她日以继夜、哭个不停,终于恹恹病倒,她躺在病床上,还是不断追问她那盆罗勒到哪里去了。
她的哥哥看到这光景,大为惊奇,就决心查究盆里究竟藏着些什么东西。他们翻开泥土,发现一个用麻布裹着的人头还没十分腐烂,一看那鬈发,就认出正是罗伦佐的头颅。这使他们大起恐慌,唯恐那谋杀的罪行被人发觉。他们把那颗头颅埋葬以后,也不告知哪一个,收拾细软,离开墨西拿,躲避到那不勘斯去了。
莉莎贝达在病中只是哭泣,不断追问她的花盆,就这样哀恸以终。这就是她的恋爱和悲惨的结局。不久,这事在外面传开了,有一个人替她作了一首歌曲,直到现在大家还唱着这首歌。那歌词是:
唉,是哪一个坏蛋偷走了我的花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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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第六
安德莱乌拉和她的情人各做了一个恶梦。他们各自把恶梦说完,他忽然死在她怀里。她因此被公署拘捕。知事想乘机奸污地,她坚决不从,后来进了修道院。
小姐们听了菲罗美娜的故事都很感兴趣,原来那首歌曲,她们都早已听熟了,却不知道这首歌曲还有这么一个来历看见菲罗美娜已把故事讲完,就吩咐潘菲洛接着讲一个。他这样说道:
方才的故事说到梦,使我想起另外一个梦的故事来。不过上一篇故事里的梦是涉及过去的,而我所要说的梦却关系到未来。那故事里的两个人各做了一个梦,他们刚把梦兆说出来,就得到了应验。可爱的小姐们,你们应该知道。当我们在做梦的时候,觉得梦境中的事物无一不是真实的,等到醒来之后,觉得有些是可信的,也有些叫人半信半疑,还有一些是难以置信的——可是有许多梦到后来竟都成了事实。
因此有许多人梦见什么就信什么,直把梦景当做光天化日之下所看见的事物一般;因而做到好梦,醒来之后,就喜气洋洋,做了恶梦,立刻心事重重。另外有些人呢,根本不信梦兆——除非他们当真遭遇到了梦兆所预示过的危险、才会相信。对于这两种人我都不敢赞同,因为梦幻并不全都真实,也不完全虚假。梦幻并不全都真实,这是大家都可以知道的;梦幻并不完全虚假,方才菲罗美娜的故事已经给我们证明了,我也打算讲一个故事来说明这一点。我的主张是,我们只要做人正直、问心无愧,就不必害怕恶梦,更无需因而改变自己的作风;同时做了那些怂恿你去干坏事的好梦,也千万不能信以为真,心安理得地违弃了人生的正道。反之,那些符合于我们善良的愿望的梦幻,我们是应该深深相信的。现在,让我开始讲故事吧。
从前勃莱西亚城里有位绅士,叫做尼格罗·达·庞特·卡拉罗,生有几个儿女,其中有一个年青的女儿,叫做安德莱乌拉,长得十分秀丽,还没许配人家。邻居有一个后生,叫做加勃里奥托,虽是清寒子弟,却长得相貌堂堂,举止温雅,安德莱乌拉把他爱上了。通过她家的一个使女的帮助,他们不但互通款曲,那后生还来到她家的大花园里,和她幽会,陶醉在幸福的爱情里。
他们这样相亲相爱,直想白头偕老、永不分离,因此私下结成夫妻,暗中来往。一天晚上,安德莱乌拉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和加勃里奥托一起在她家花园里,她让加勃里奥托躺在她怀中,两人正当无限柔情蜜意的时候,她忽然看见有一个奇形怪状、又黑又可怕的什么东西从他的身体里钻出来,紧紧揪住了他,猛地把他从自己的怀抱里抢了去,就和他一起陷入地下,忽然不见了。她看到情人被妖怪夺去,不由得大哭大喊,就在这当儿,她醒了过来,才知道是做了一场恶梦。
她庆幸这不是真事,可是想到这场恶梦还有些心惊胆怕。恰巧这时候,加勃里奥托带信给她,说是明天晚上来跟她相会。她因为得了梦兆,竭力劝他改天再来,可是加勃里奥托哪里肯听,她为了免得她的情人生疑,以为别有用意,第二天晚上,只得在花园里迎候他。那时候正是夏天,她在园里来了许多红玫瑰和白玫瑰,就和他一起来到一个清澈优美的喷水池边,双双坐下。
他们在这里寻欢作乐了一番之后,加勃里奥托就问她为什么不要他那天晚上来看她。她就把上晚的恶梦告诉他,还说她为这个梦感到非常不安。加勃里奥托听见这活,不禁失笑,对他说,相信梦兆真是件愚不可及的事;因为我们做梦只是由于吃得过饱、或者不曾吃饱罢了,每天的事实可以证明,这些梦幻是不可信的。
“要是我也迷信梦幻,”他继续说道,“那我也不会到这儿来了,因为我也跟你一样,在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恶梦。我梦见在一座蓊郁可爱的树林里打猎,捕获了一头雌鹿。这头鹿全身雪白,秀美可爱,真是少见。不多一会儿,它就跟我很亲热了,一刻都不肯离开我的身边。我也把它看得十分珍贵,唯恐它会离开,所以用一个金圈儿套在它的脖子上,用一根金链条牵着它。
“接着,我梦见那头雌鹿正偎依在我身边安睡着,也不知从哪里突然出现了一头墨黑的母猎狗,狰狞可怖,好象饿慌了似的,向我扑来,我来不及躲逃,只觉得它那犀利的牙齿咬着我左边的胸口,直咬进我的心脏、把我的心脏衔走了。
大家商量了半天,决定暂时不要作声,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见,免得张扬开来,叫自己的脸上失了光彩;但等时机一到,他们就要动手洗雪这个耻辱,决不容忍,而且要做得干干净净、不落一点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