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宁从没听到过罗慎远这么生气。
罗宜秀都被吓到了,结结巴巴地道:“我还在和宜宁说话……”
宜宁摆了摆手,想让罗宜秀等等自己,但已经被罗慎远拉走了。
罗慎远的书房里,他坐下来喝了口茶。
槅扇外面的雨已经停了。
他似乎有点焦躁,或者是恼怒。宜宁觉得这一天能在自己这一向面无表情的三哥身上看到这么多情绪,也不容易。他大概被自己逼急了吧……不声不响招惹了陆嘉学,他在外面查了这么久才查出来。
“三哥……”宜宁低声道。“你可是生气了?”
罗慎远笑了笑,问她:“你还知道我生气了?”
宜宁站在原地垂着手不说话,只看到她的发心,那缕发还是沿着她纤细的脖颈垂下来,肩膀瘦削,脸颊还是带着稚嫩的粉。她一副倔强不语的样子,让他更生气了。
“你知道我生你什么气?”
宜宁点点头:“我没有告诉你……我在大慈寺遇到了陆嘉学。”
“你遇到他没什么,”罗慎远语气冷静了一些,“你能遇到他和道衍谈论如何围猎的时候杀了大皇子,简直是你的运气。你没告诉我也就罢了,为什么后来你也不跟我说?”
罗慎远走下位置,步步逼近她:“要是陆嘉学再狠些,暗中杀了你都是小事。你可知道?”
随着他的逼近,宜宁后退了一步,她觉得三哥的语气有些凌厉,几乎是直面向她扑来。
无论经过多久,她还是倾向于把事情藏在心里,自己去解决。因为没有人会帮她解决,这几乎是她的本性了。而且可能因为这个人是陆嘉学,她更不愿意让罗慎远牵扯到这种争端中。
小丫头可能被他吓住了,半晌都没有说话。浑圆的眼睛看着他,似乎还有些紧张。罗慎远叹了口气,低声道:“宜宁,我是你的三哥。你有什么事告诉我,我帮你解决。”
他希望宜宁受到威胁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而不是别的什么人,甚至不是她自己。
“三哥,你说那个和尚……就是道衍?”宜宁半晌才反问道。
罗慎远冷冷地瞥她:“这就是你听到的重点?”
“不是。”她立刻挽住他的手,讨好道,“我不知道那个人是陆嘉学……”
“不知道,那你遇到他的时候跑什么?”罗慎远又冷冷问。
他究竟是怎么知道的!连她跑了都知道。
宜宁瞒不过去了,只能说:“三哥,我下次不会了……你不要生气了吧,不如我给你做双鞋?”
她抬头看着她,目光清澈又明亮。这让他想起罗宜宁小的时候,明明就一副拼命想讨好他的样子,却总是装得若无其事。非常可爱。
他那种莫名的生气又不知道如何说出来,毕竟宜宁就算有错,但又不是错得离谱。她其实非常聪明,在寺庙的时候认出了陆嘉学,在罗家面对他却临危不惧,甚至坦率直言。
在这种情况下,坦率是最好的办法。
他不应该过于生气,她已经做得很好了。
宜宁还是很关心道衍:“三哥,你快些告诉我,那个和尚你认识?”
道衍可是陆嘉学派系的人,而且还是平定倭患的英雄,受到沿海渔民的供奉。
“道衍……算是我的师兄。”罗慎远才淡淡地道,“我们师承同一人。只是他已经出家,照见五蕴皆空。要不是陆嘉学逼迫他出山,应该还在云游四方。”
罗慎远居然与道衍是同门师兄弟,难怪他会有道衍亲手所制的琴。
宜宁惊讶了好一会儿,毕竟前世的她可不知道罗慎远跟道衍有这么层关系。
“你快些回去吧。”罗慎远的气生过了,又叹了一声说,“我这里算过了,长姐应该在等你。”
今天她做事这么勇猛,还敢当面跟陆嘉学顶撞。恐怕回去有得被收拾的,罗宜慧肯定不会放过她。
驿站里点了烛火,陆嘉学在看文书。
下属端了酒上来,陆嘉学端来喝了一口,突然把文书合上,闭上眼冷笑说:“汪进是个蠢货,打草惊蛇,这下麻烦了。”
下属笑着安慰他道:“您歇一会儿再看吧。”
陆嘉学把手里的文书扔开,看到院外林立的侍卫许久,突然说:“乔林,你觉不觉得罗家七小姐有些眼熟……”
下属仔细想了想说:“属下还真觉得有点!咱们英国爷魏凌,眉梢就有一颗痣呢!那七小姐长得虽然不像,那颗痣的位置却是分毫不差的,要是论起来的话,似乎眼睛的轮廓也有些像。”
下属这么一说,陆嘉学倒是想起来。魏凌曾经说过,他十多年在外面有过一个女子,应该还生了个孩子。他十分喜欢。后来还回去找过,但是人家早已经不见了踪影。当年他还在保定找了好久……
似乎还真的有点像,特别是眉梢的痣,几乎是一模一样。
这有点巧合了,同样在保定,年龄也对得上,居然长得这么像魏凌。
但人家明明就是罗家的七小姐,看那样子还是嫡出的。
“你写信给魏凌说一声吧。”陆嘉学也没想太多,只是吩咐道,“魏凌为了找那女子多年不成亲,说不定还能有个线索。”
下属应喏退下去了。
陆嘉学复又闭上眼睛躺在太师椅上,心里默念那个名字。
罗宜宁……阴阳一隔,该有十年了吧。
居然有十年了。
他念这个名字的时候,似乎都能感觉到其中带着血气的酸楚和深沉。这十年里,从一开始的愤怒绝望到现在的平静,他自己都忘了曾经有个这么喜欢的人。
但罗宜宁已经死了,他再也找不回来了。那种阴沉的绝望,他一直都不想去想,这种情绪会把人逼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