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愕然,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杨逸之冷冷地看着那人,道:“从手臂上刺青来看,此人是北地邪教捻香堂中人。相信生食童男心脏能治愈一切疾病。这个孩子不幸,成为他的药人……此人多行不义,已遭天遣,我们走吧。”
相思咬着牙,眼泪不住落下,转身要走,那奄奄一息的男子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翻身拖住了她的裙角,睁开肿胀不堪的双眼,望着相思哀求道:“别走,救救我,救救我,我一定洗心革面,从新做人……”
杨逸之轻轻拂开他的手,拉起相思就要出门。那男子却在地上爬了几步,嘶声道:“鬼母食小儿无数,佛祖尚且许她向善,我虽十恶不赦,却求求你们,给我一个机会……”
他的声音在夜空中显得那么悲凉,宛如一头濒死的野兽,在做着最后的呼告。
相思的心骤然紧缩,她挣脱了杨逸之,拿起玉瓶就要回头。
杨逸之拦住她,正色道:“你可知道,所有的血液都要回渗入你的体内?”
相思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
杨逸之叹息了一声:“你可曾知道这个仪式的意义?”
相思摇了摇头。
杨逸之道:“瘟疫本是一场天罚。你要将他们从天罚中救出,所有人的罪责便要由你承担。”
相思看了看房中的男子,又看了看床上的童尸。
她不是没有犹豫。这个男子已是病入膏肓,全身的血液都已腐败,她却要将那恶臭浓黑的血注入自己的体内……
更何况,这血液中浸透的不仅仅是疾病与肮脏,还有罪恶与凶残。
这是一个杀人如麻,生食人心的恶魔!
若在平日,她看见这样的恶魔害世,也会忍不住仗义出手,为民除害。
但如今,这恶魔却不过也是一个在痛苦中绝望挣扎的病人而已。
杨逸之叹息了一声,轻声道:“只救可救之人。”
相思抬起头,夜风轻轻吹拂在她脸上,将温度点点带走,她全身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救还是不救?
她并不是一个城府深远的女子,她所言所行,更多出自心中天然而存的一点善良。一种因他人的痛苦而落泪,因他人的快乐而欢喜的本心。
然而,这份善良在此刻竟然已无能为力。
持着屠刀的恶魔,却也是在病痛中挣扎呻吟的生命。她怔怔地看着他,似乎不知如何是好。
那人的声音渐渐嘶哑下去,眼角浸出泪光:“救我……”
她深深吸了口气,眼中恢复一丝决断:“我要救他。”
杨逸之并未回答,静等她说下去。
相思看着那人,轻声道:“我只是突然想起,如果我是他,是一个做过很多坏事的恶人,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曾经的力量、权势都已消失,只能在痛苦中绝望挣扎时,会不会想起很多不曾想过的事;会不会希望路过的人能停下来帮我一把;会不会真诚的忏悔以前的所为;会不会因路人的冷漠而再度对这个世界绝望、再度泯灭良知;会不会将最后的他的失望、怨怒都将化为对改恶从善的嘲弄,再度进入轮回,种下下一世恶行的因缘……”
相思看着杨逸之,脸上透出一抹淡淡的微笑:“或许,世间并无不可救之人。”这笑容有些疲惫,有些悲伤,却再也没有了犹豫。
世间并无不可救之人。
杨逸之没有反驳。
虽然他早年流落江湖,尝尽了世间冷暖,见惯了黑暗、污秽,但他心底深处,却也一直相信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