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晏飞快地反省了一下,觉得比起豫王曾经对他的所做作为,刚才他说的那几句根本不算什么。
不过有车不坐,还真是傻。
车轮声骨碌碌地从身后追上来,在他身边停住。车门打开,豫王朝他伸出一只手,无事人般说道:“有车不坐非要走路,你是不是傻?”
“你才傻!你全家都……”惊觉再骂下去就真要犯上,苏晏噗嗤一笑,握住他的手蹬上车厢,刚才那事算是翻篇儿了。
豫王表面上同意了苏晏“同袍之间互不干涉私事”的说法,心里自有打算,准备把苏晏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士子,当做最精锐的铁骑、最坚固的城池来攻克。
三十六计,“假痴不癫”也使得,“苦肉计”也使得。必要时,与其他情敌之间“远交近攻”也未尝不可。只除了“走为上”,他兵不厌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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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纸圣旨,专案联合调查组就能在大理寺挂牌,但人员、资金调配等前期准备,还需要几日时间。
而且交代北镇抚司去打探的关键线索尚未有回复,苏晏左右无事,翌日出现在了奉天门,想看看朝会上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他没有穿大理寺右少卿的四品官服,穿了件新发的御史常服。青色,胸前的补子由基佬紫鸳鸯换成了神兽獬豸,感觉好多了。
四更天在午门外排队注籍,他也是站在御史的那一队,听都察院的同僚们私下讨论新官服,一律满意,说是动用了内帑赶制出来的,足见圣上对言官的重视。
苏晏在心里暗笑:重视是挺重视,但不是为了你们。再说,就算是,也不见得你们以感激之心回报皇爷,少放点嘴炮呀?
在奉天门广场上排队站好,等待圣驾临朝时,贾公济一回头,看见了苏晏,愣道:“苏大人,站错位置了吧?”
苏晏假装左右顾盼,又低头看看胸前补子:“没错呀,难道下官不再是监察御史与陕西巡抚御史,被撤职了?”
朝中臣子身兼数职的大有人在,但站班排位都是以最高职位为准。
有时就算平起平坐,也要争一争谁的兼职含金量更高。
建国初曾经有位尚书兼任通政使,认为另一位尚书兼任都察院都御史,站班不该排在自己前面,与对方在朝会上吵嘴,为争C位当场打了起来。
可从未见过自降身份,四品少卿非要往七品御史堆里扎的……这苏十二,还真是朵奇葩。
贾公济促狭心起,走到苏晏身边,说道:“既然苏大人以御史身份为豪,那就该秉承谏臣的一脉作风,介直敢言,不畏强权。回头在朝会上,本官带头上谏,苏御史可不能置身事外,更不能拖后腿。”
苏晏端然拱手,正色道:“身为御史,理当拨乱反正,直陈时弊。但听上官吩咐,无有二话。”
贾公济对他的表态十分满意,心道:没白把他拉进御史队伍里来,果然是个俊杰。
“贾大人且放一百个心。”苏晏朝他笑了笑,提醒,“圣驾到了。”
贾公济赶紧归了位。苏晏抄着袖子,看他斗志昂扬的背影,嘿嘿一笑。
第200章 谁敢欺负我老
甲午年二月初六的奉天门早朝上,景隆帝认真听取了六部尚书对各自部门事务的汇报,并发表重要讲话,敦促白纸坊清理与救灾工作要进一步落实到位,杜绝中间存在的人浮于事、推诿搪塞、中饱私囊等不良现象。同时嘱咐担任赈灾总理的太子,要采取更强有力的措施,保障灾民的基本生活需要和社会的安定稳定团结。
皇帝的重要讲话引发强烈反响。众臣表示,要贯彻圣上的指示,以更大的力度、更果断的措施,坚决完成救灾抚民任务。
以上报道来自于都察院七品监察御史苏清河。
苏晏在心里把自编的新闻稿都念完了,终于在朝会接近尾声时,等到了贾御史的重拳出击。
还挺沉得住气嘛。他望着贾公济越众而出的身影,扭了扭站酸的脚底,打起十二分精神。
果然,贾公济先是询问,他与一干御史之前上呈的奏本为何留中不发,随后又旧事重提,恳请皇帝不仅要颁发圣旨追究相关大臣的责任,更要诚心斋戒沐浴,亲赴太庙祭拜,求得上苍的宽恕。最重要的是,得下罪己诏。
当然,措辞还是委婉的:“非是天子之政有所失,行有所过,而是上天示儆,降以灾变,以致百姓死伤无数,人心惶惶……”
翻译过来就是 这事儿不是皇帝的错,但上天既然表示不满,用大爆炸作为警告,为了安定民心,就委屈皇帝你下一份罪己诏吧!圣人尚且三省其身,皇帝你也带着储君一起反省反省,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多好。
言词十分诚挚且慷慨,说到最后顿首不止,大呼:“周武王、唐太宗尚且言‘百姓有过,在予一人’,圣上宽仁甚于周王唐宗,必不忍见苍生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