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是白夫人。孕育白夫人的深渊,应该就是此处了。
司命问:“那个人是怎么出去的?”
宁长久在临河城时也问过白夫人这个问题,当时他没有得到答案,但现在他知道了:“满地白骨可以做梯。”
当年那个骨妖,便是以满地坚硬的骨头钉在墙壁上,然后踩着它们,一点点爬出这深不见底的葬骨之渊的。
若是仔细搜寻,依旧可以在墙壁上看到那些骨钉扎过的痕迹或者残留。
想着这些,宁长久便来到了墙壁边,手指触摸了上去。
正在他准备以白骨为阶时,司命忽然走到了他的身后,喊了他一声。
“怎么了?”宁长久问。
他才一回头,便看见有什么东西倾了上来,他原本想要反击,但道心却没有察觉到丝毫的杀意。
接着,柔软的发丝痒痒地搔上了脖子,他感觉自己的嘴唇被什么缠住了,那东西柔软得像是最细腻的海沙,却透着淡淡的温润的触感,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意——那是司命的唇。
宁长久还在犹豫要不要推开她,迟疑之间,他的嘴唇传来了一阵痛意。
司命松开了手,面带微笑,似意犹未尽。她伸出一截手指抹去了唇间的血,道:“这是邵小黎让我转达给你的。”
宁长久想起了太阳升起之前,她们那忽然的一吻,当时他原本以为是这对姑娘相爱相杀搞出了感情,不曾想这个吻原来是想间接传达给自己的……
司命浅浅笑道:“那个傻丫头呀,哪怕到了最后的关头,还是没有勇气来亲你一下,就在我的耳边命令我帮女主人亲下男主人,呵……多傻的姑娘啊,怎么就遇到你这样的人精?”
宁长久沉默了一会儿,他抿了抿嘴唇上的鲜血,道:“这件事不要说出去。”
“你想的只是这个?”司命脸上笑意收敛,她冰眸微寒:“你把她一个人扔在那里,让她独自走这么远的路,你心里就没有内疚?还是说,你根本就不喜欢她?”
宁长久道:“情发乎于心,非我所能掌控,但下次见面,我会给她一个交代。”
司命嘲弄道:“交代?什么交代?难不成你还要建造一个神国,把你喜欢的和喜欢你的姑娘都放进去,让她们各司其职,和谐相处?”
她说完这话,便盯着宁长久,可她非但没在宁长久脸上看到挣扎和挫败,反而见他微微低下头,认真地思考起了这个提议。
司命未能回归神国之时道心依旧平静,但此刻却激起了些许波澜:“你难道还是认真的?”
宁长久轻轻摇头,笑道:“玩笑而已,不想这些,我们先出去吧。”
司命冷哼了一声,道:“那我又算什么呢?宁公子?”
宁长久同样露出了微笑:“你若想不起自己的身份,可以摸一摸右腿内侧的奴纹。”
司命的微笑敛去,她袍袖间的手指轻颤,道:“那奴婢可要好生服侍宁公子,到时候记得带我去见见女主人呀。”
“欠打。”
宁长久叹了口气,不明白为什么这位神官大人这般不知死活,他念头稍动间,司命便跪在了地上,小腹热气翻涌,浑身电流穿梭,颤栗不已,使不上一丝力气。
“你……你说过不碰我的。”司命艰难开口。
宁长久道:“我本来就没有碰到你。”
“无耻……”司命单手撑地,不停地喘息着,唇边的润红之色更艳。
宁长久走到她的面前,微笑道:“以后乖一些,否则可不止这点惩罚。”
原本对此嗤之以鼻的司命在奴纹一次次的刺激之后,最终还是难以忍受,哀声求饶。她软绵绵地半趴在地,身子不停起伏,散乱的银发贴着精致的脸颊,口中极不情愿地为先前自己的无礼话语给宁长久道歉。
这一次之后,司命确实乖了许多,宁长久之后也多是吓唬,未再追加训诫。
他们开始一起努力,在光滑的墙壁上钉上骨钉。
他们如今的境界远比白夫人刚孕育而出时要强大,所以布置的骨钉相隔得也很远,每一颗之间都隔了十余丈,这是他们每一次腾跃的落脚点。
但深渊还是太深,饶是如此,他们想要离开这里都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他们用灵力一边抵御着深渊中无形之力的拉扯,一边不停跃起,在墙壁上钉上骨钉,然后立在上面,调整呼吸,准备着下一次的跳跃。
疲惫之时,他们便在同一根骨钉上小憩,司命刻意逗弄他,将身子压上去,宁长久起初无动于衷,但越临近井口,他便越是‘矜持’,始终与对方保持着距离,避免自己被这个漂亮得祸国殃民的女人诱惑。
数个日夜之后,那个几乎不可见的深渊之口终于展露在了他们的面前。
井口要比深渊窄小很多,看上去就像是荒郊野外一口普通的井,哪怕出去之时,也只能容纳一人。
司命率先出去,然后将宁长久一把拉了出来。
“我们……出来了。”司命看着那杂草丛生的古井,松了口气,她想象着这些年发生的一切,恍若烟云幻梦。
宁长久的手搭在这口古井的边缘。
他的目光向下望去。
只见先前他们攀援的墙壁上,垂下了一根根密集的线,那些线与南荒的深渊如出一辙,只是他们从下往上看时,却无法看到这些。
司命看着前方,看着这个真正辽阔而自由的世界,生出了恍若隔世之感。
忽然间,她感觉有什么东西触碰着自己的后背。
那是风……柔和的风,与那个世界的风截然不同。
她侧过些头,看到光柔软地映上了她的脸颊。
光……哪来的光?她想着这些,慢慢地回头,然后彻底震住了。
这里的夜空不是幽暗的。
芳草如浪的原野上空,璀璨的银河横亘。
它们像是仙子失手散落的璀璨钻石,也像是天空中永不熄灭的幽蓝烟火。
而那银河之外,孤寂地挂着一弯月亮。
她看着那暌违了七百年的残月,心头一软,忽然有种流泪的冲动。
她像是精美的瓷瓶,于此刻倒光了所有陈年的酒水,从此之后她心中盛的,便是这浩渺的星河与淡缈的月光。
宁长久也回过了头,悠悠地看着这久违的夜空。他注意到了身边女子神情的变化,侧目望去时,他看到她眼眸中的冰霜已经褪去,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柔和。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宁长久轻轻开口:“以后你自由了。”
司命自嘲笑道:“奴纹在身,谈何自由?”
宁长久也笑了:“我不会干涉你的去留,只要你别在我面前刻意寻衅,你便是自由之身。”
司命道:“以后没有主人在身边管教,就不怕我做出什么恶事?”
宁长久道:“我相信神国的神官大人不是坏人,如今枷锁已除,你可以真正地活着,去追求你想要的大道了。”
“你呢?去追求心仪的女子?”司命反问道。
宁长久认真道:“我其实有些害怕。”
“近乡情怯?”
“不是。”宁长久看着天上的月亮,道:“我知道我的命运,十二年后,我必死无疑。现在她们都觉得我已经死了……如今两三年过去了,她们或许已摆脱了悲伤,重新地生活,但我若与她们相见,那之后我们要面对的,必将是又一次的分离。永久的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