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长久撞上剑环,犹如寻常人光着膀子撞上了一块扎满铁钉的木板。
他的修罗之体瞬间鲜血淋漓。
剑环却只是漾出层叠涟漪,丝毫没有崩溃的迹象。
但不知为何,明明自己占尽上风,白鹤真君却忽有一种死亡的警兆。
他不明白危险来自哪里,但身经百战的他并未犹豫,放弃了巨大的优势,身影直接炸开,化作了一团白羽。
这是他当日面对司命时所施展的保命绝学。
轰得一声。
白鹤真君消失的原地,猛地燃起了一团金火。
一只金乌突兀地停留在那里。
白鹤真君骇然地看着那只三足神鸟,他并不知道这只状似不大的金乌体内藏着什么,但直觉告诉他,先前他若不走,便要被这金乌直接吞噬!
这种怪异的感觉泛起了巨大的恐惧。
此刻他身影四散,匿于某一片羽里,随时准备再次现身。
宁长久一击未成,却没有再做纠缠的打算,他趁着白鹤真君身形还未凝结,直接折身而逃,身影化作一道线,潜入了湖边的雪迹未消的峡谷里。
白鹤真君的身影在湖面上重新凝聚。
他看着宁长久游走遁逃的方向,神色阴暗。
他知道对方的伤势远比自己更重,无法逃出太远。
但他本就重创的道心却生不出什么战意……他看着那片雪峡,甚至起了退缩的念头。
不!不能走!白鹤真君立刻打散了自己负面的情绪。
恰恰是因为道途已毁,他才必须杀掉那个少年,那少年所施展的剑术道法皆堪称顶尖,身上更藏着滔天隐秘,自己此行,说不定能是因祸得福!
白鹤真君再无顾虑,他提着剑,身影前倾,化作一片鹤影,冲向了那片雪峡。
……
宁长久并未深入峡谷。
他上半身衣衫尽裂,苍白的肌肤上躺满了血。他靠在寒冷的岩石上,血肉的触痛感像是钉在骨头上的针。
他没有用时间权柄去修复它们,任由钻心的痛意割裂着身体。
自与罪君一战后,他再没受过这么重的伤……
若是襄儿她们看到了,想来是会很心疼的吧……
少女的脸浮现心头,宁长久借此强自镇定。
岩壁后面,白鹤真君熟悉的剑意再次飘至。
来了。
宁长久心念一动。
白鹤真君才过湖入谷,一道近乎虚无的寒铁便在他的吼前出现,无声无息地刺去。
剑没有一丝剑光,淡若流云,轻若湖风,寻常得好似掠过鱼塘的影。
白鹤真君在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了这剑,他在这寡淡寂寞的一剑后,感知到了决绝凶烈的杀机。
这种杀机浓稠,宛若化不开的血,哪怕是他,一经感知也惊起了浑身冷汗。
他没有想到,这个少年并未遁逃到雪峡深处,而是在第一块岩壁后等着自己……何等的狂妄!
白鹤真君来不及出剑,只好以指挡在心口。
噗嗤!
寡淡无影的剑刺破了他的手指,挑入了他的胸膛。
鲜血从衣袍间渗出,染红了他的白羽。
这是谕剑天宗下半卷的必杀之剑。
只可惜,宁长久没有一柄真正能用的好剑,否则这一剑,可以将白鹤真君直接重创。
当日柳希婉曾对自己说,她不想再用暗杀之剑,想要正大光明地出剑。于是号令楼中,她用光明正大的天谕之剑刺向自己,然后干脆利落地败了……
当时他看着不妥协不服输的少女,没有做多的劝说。但他知道,这是逆境杀人的一剑,只能藏在暗处……或许天谕本就是隐晦的吧。
剑未能杀人,却饮了血,反噬并不严重。
白鹤真君闷哼一声,一手捏碎他的虚剑,然后化掌一拍,打上了宁长久的心口。
宁长久以昆仑剑格挡。
他身影飞速倒滑,双脚依旧扎根大地,在雪峡中连滑了几十丈才堪堪止住了身影的颓势。
两人对立峡中。
雪峡两侧绝壁,唯有中间一线道路。
“能伤我至此,你的剑道已堪称出神入化。”白鹤真君暂止胸口之血,缓缓道:“但也仅此而已了。”
他一步踏出,身影再化白鹤,飞入峡中。
宁长久定神睁目。
峡中阒无人影。
下一刻,雪峡中每一片雪每一块石都沾染上了滔天杀气。
无数的鹤影凭空浮现,瞬间凝成一点,刺向宁长久。
这是白鹤真君的全力一击。
宁长久身子弓下,他的身体里,修罗神录像是烧沸的水,离体怒吼,挥舞着足以打断古龙脊椎的拳头,撞上了五道大修士的巅峰一击。
巨大的白光洪流般骄傲地贯穿雪峡,淹没一切。
峡上的雪大量地坠落下来,向着谷中淹没,然后在空中骤然蒸尽,化作了满山蒸发的白气,烟雾腾腾地笼罩四合。
这生死相搏的厮杀里,倒将整个雪峡弄得宛若仙山。
许久之后,粗如峰柱的冲天杀气终于黯淡了下来。
宁长久与白鹤真君,两人的力量拉到极限再次撞开,相隔百丈,彼此的眼中,皆渺如尘沙。
白鹤真君手指枯烂,七窍流血,满头发丝被斩得七七八八,一声白袍同样血花点点。
宁长久惨状更甚,他跪倒在地,身上巨大的修罗法相被撕扯殆尽,化作了金色的碎屑,吹散在了风里,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复原,而他赤裸的上身同样凄惨,无数的血肉模糊的伤疤间,血液渗出,顺着肌肉的线条流淌下去,在身下的碎岩之间积起许多的血洼。
他膝盖的骨头同样撕裂,连起身都难以办到。
少年双手低垂,剑阁之剑落在他的身边。昆仑剑犹在鞘中,震鸣不已。
白鹤真君悠然长叹:“若你能拔出此剑,说不定我真成剑下亡魂了……可惜。”
他缓缓向着少年走去,每一步皆从近乎枯竭的气海中提炼出真气。
他境界已至五道,圆融万物,自信恢复得能比对方快很多。
宁长久跪在地上,眼眸中的金光消逝,身上鲜血流淌,默然无语。
白鹤真君缓缓走到他的面前。
权柄‘凝结’发动,万物冰封。
当日那个银发女子,用她的权柄碾压了自己的权柄,他记忆犹新。但这种事情,终究只是个例。
“仙楼成灰,白鹤不返,寰宇颠倒,日月谁换……”老人低声长吟。
宁长久的头顶,浮现出一座高塔仙楼的影,楼如映霞火,金焰璀璨,高翘檐角处,仙鹤缭绕,络绎不绝。
老人抛出了手中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