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笏山脉是当初两人斩竹泛舟之处。
其间万里有大江环绕,无数奇峰拔地而起,如色泽苍青的剑,直指苍穹。
剑阁四位弟子早在一天前便于峰中落位了。
周贞月守在正峰之上。
她是剑圣的第一位弟子,剑圣将自己名字中的舟,化为周姓赐给她,又因她是正月出生,所以起名为贞月。
她枯坐在山峰上,于月下凝神等待。
周围的山峰皆是郁郁葱葱,唯她所在的那一座,如被熔银浇过,一片银白——这些皆是她溢散开的剑意。
她做出了一副孤剑待人的气势。
但其余的师弟师妹早已暗伏在各处山中,伺机而动。
三师兄与四师兄守在右翼的山谷里,两人弹剑成网,无形地交织,构成埋伏。只要对方一踏入,他们便可以立刻收网。
左翼的一片山脚下,由二师姐镇守。
此刻江水滔滔,二师姐柳珺卓的衣裳正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岸边,上面压着一柄刚削的竹剑。
大师姐已经推算过,按照司命的境界,最早也要今日清晨才能抵达此处。
更何况那还是司命巅峰时的境界,万妖城中,她险些神魂俱灭,如今勉强拼凑,境界想来要更低一些。
柳珺卓在清澈的江水中沐浴着,涤荡着这两日赶路至此的疲惫。
当然,她并未放松任何警惕,哪怕沐浴之时,神识依旧笼罩着方圆千里,随时察觉任何灵力的异动。
这是简单而纯粹的伏杀,没有任何阴谋任何技巧,便是将天地划为一线峡谷,他们守在峡谷唯一的道路上,等对方来闯,然后留下头颅。
剑阁杀人自古如此,无需图穷匕见,千里飞剑便可直接摧毁宫殿。
柳珺卓的玉躯散发着莹莹的剑光,将江水照亮,她乌黑的无法散在水面上,像是铺开的藻,婉约的发梢随水起伏。
她想象着素未谋面的司命,猜想着她到底是何许人物……是风华倾城的佳人,亦或者是青面獠牙的怪物?
她的心中燃烧起了战意。
与此同时,那白衣少年的模样也浮现在了脑海……当初天榜初见时,她迎来了人生的第一败。她惊诧于对方的天赋,却也没有真正将他放在眼里。
但与他终究是没有过节的,若要这样杀死对方,她始终觉得有些遗憾。
可谁让他是窃道者呢?
他区区一人之性命,如何比得过天下众生之命?
柳珺卓张开双臂,轻轻撩水,向着岸边游去。
……
天笏山外。
司命负手而立,翩然的江水崩塌不息,却带不走她江中幽幽的倒影。
她在为宁长久护法。
宁长久立在左边,同样望着江水出神。
“看到了吗?”司命问了一句。
“嗯。”宁长久目光盯着江面,天眼却已在无形中扩张,覆盖了天笏山的所有,他说道:“剑阁的两位男弟子守在我们的左边,躲在一片沼泽大谷的边缘,准备伏击我们。”
司命望向了左边,心中做好了应对的策略。
片刻后,宁长久又道:“剑阁大师姐,在居中最高的峰上,架势是要正面决战。”
司命冷哼一声,幽幽道:“来了这么多人,还假装孤剑迎敌,真是无耻。”
宁长久许久没有说话。
司命疑惑道:“剑阁的老二呢?当初你在天榜遇到的那位,她没来么?”
宁长久面色如常,他说道:“来了。”
“人呢?”司命问。
宁长久迟疑了一会儿,说道:“她人在我们右边的峰林里,这条河进去,我们走自左往右的第三条江,就能看到她了。”
司命又问:“你的语气怎么怪怪的?”
宁长久的话语平静无波:“没什么,只是有些奇怪,她为什么没带剑,只削了一柄竹剑,未免太托大了些。”
司命更疑惑了,“嗯?有何奇怪?她的剑不是被你赢去的么?”
“原来如此……”宁长久干燥地答了一句,不再多言,他摊开了右掌,金乌在他掌心停留。
他将手探入了金光凝成的神雀里,从中取出了郁垒剑,递给了司命,道:“凝气而成的剑,怎么也比不上真正的神剑,你拿这个吧。”
司命并未客气,她知道宁长久若一心要射箭,是无暇去出剑的。
哼,有了箭就不要剑……果真是喜新厌旧的东西!
司命接过了剑,对着空气舞了个剑花,还算趁手。
宁长久从金乌中取出了阳凰苍羽弓。
他将弓正立于身前,对准了天笏山的方向。
他的左手搭在弓臂上,弓臂的质感宛若鱼鳞外胚的釉质,看似光滑,摸上去却有砂纸般的粗糙,这种粗糙与掌心抵着。他将弓握得很稳。
宁长久的右手搭在无形的弦上,将弓咯咯地拉开,整张弓随着他手臂的动作弯曲变形。
不知不觉间,金色的箭已在弦上。
宁长久体内的灵力随着拉弓的动作翻涌了起来,那片灵海中,似随时要有大鲸拱背而起。
“选定目标了么?”司命问。
“柳珺卓。”宁长久道。
“为何是她?”司命不解。
“因为她伏击我们,也胆敢分心……”宁长久声音如箭,凝成一线。
“嗯,总之第一箭,务必谨慎。”司命没有再问,只是出声提醒。
这是对方意想不到的敌明我暗。
没有比这一箭更容易造成伤害的时候了。
太阴的权柄裹着箭。
箭的所在是起点,而他天眼所注视的地方,则是此箭必将到达的终点。
他用目光给这支箭画出了一条笔直的线,因果般将它与敌人锁在了一起。
“嗯!”宁长久死抿着嘴唇,眼睛一闭一眯,认真回应。
夜色越来越沉重。
江水奔流的声音在耳畔宛若咆哮。
这是宁长久第二次射箭,但他的动作无比熟练,似反复练习过了上万次。
万物失色,百万石的力量绷在弦中,周围的空间不停颤抖,似被切割成了无数片。
弓已拉至圆满。
……
柳珺卓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
那人或是流经足畔的滔滔江水,或是自发间落下,滚过身体曲线的水珠,亦或是周围所有的一草一木。
这种感觉很不好。
竹剑飞起,白裳黑裙的剑衣哗得飞起,随着她身子一旋,裹在了身上,罗带初系之时,她的瞳孔骇然一缩。
前方的江面上,一道纤细的金光倏尔划过,凭空出现,似江底亮起的闪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