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夜幕降临,人们会看到北斗七星的斗柄指向寅位,立春于此刻到来,漫长的冬日宣告结束。
但黄昏横亘天边,挡住了整片夜色。
春天永不到来。
这个星辰诞生至今,不知经过了多少亿年的历史,也不知迭代了多少代的生灵,它将在今天迎来它的末日,过往的一切浩劫与之相比皆是儿戏,这将是真正的支离破碎,其中的洪水与火山不再象征毁灭,它们也是受灾的流民,拼尽全力想要逃离这里。
钟声有序地敲响着。
天算师们听到钟声,无法控制自己的四肢,一个接着一个走上街道,其中有一位,在听到钟声的第一瞬间,直接让家人用镣铐将他锁住。镣铐可以锁住人的肢体,却锁不住死神来临的脚步,家人们帮他解开镣铐时,他已暴死,面容扭曲,关节反曲,难以想象受了怎样的极刑。
章胜云学生无数,有位学生在预知到死亡之后,立刻想起了神机妙算的老师,他飞奔到老师家中,试图寻求解救之法。
然后,他看到了一具跪在地上的尸体,尸体被扣去了眼珠,割去了舌头,切掉了耳朵,他至死抱着三個孩子,三个孩子也已死去,一个崩溃的女人跪在一旁,嚎啕大哭,她的脸上尽是自己指甲划出的血痕。
这一刻,他再次想起了那句一度被视为笑谈的老话:泄露天机者,天谴之。
这些天算者甚至一度以天盗自居,更是说出过诸如小贼翻墙入户,大道欺天逆命,天子不在庙室之上,而在六爻之内这样的话,如今,天道开始了它的反攻倒算,天算者的匪窝被剿杀一空。
道门也乱成了一锅粥。
宫语在这个黄昏忘记了自己的姓名,惘然无措。
楚映婵提剑掠至门外,她从慌乱的弟子中间飞速飘过,寻找着道门钟声的位置。
道门的钟悬在一口古井之上,古井的井壁刻着‘锁龙’二字,井的不远处建有亭子,亭子八面透风,两侧各有一片田,左侧是茶田,右侧是雪梨田,它们一片荒凉,皆在等待春归后肆意生长。
楚映婵在古钟旁停下。
呛——
仙子拍打腰侧剑鞘,剑鞘口,一泓碧白之色盈盈流出,撞向了龙飞凤绕的钟壁。
六十年前,楚映婵就破开了人神境的关隘,如今更已臻至圆满,楚妙对她寄予厚望,希望她可以正面击败宫语,狠狠教训一下这个师德败坏的女人。她的剑光看似很美,滔滔剑意却是肃杀,这历经岁月沧桑的古钟怎么可能挡下这一剑呢,它即将湮灭在剑气的光流里,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可令楚映婵不可理解的事发生了。
碧白色的剑气与钟壁相撞,竟是泥流入海,成为了铜壁上的锈蚀。
当——
钟声响彻道门。
楚映婵的一剑非但没有摧毁古钟,反倒使得钟体力的空气激荡,震出了更为嘹亮的声音。
钟声虽然响亮,在暮色之中却显出了几分衰朽,宛若荒原上狼王濒死的嗥叫。
道门里,闻钟声者无不心神颤裂。
离的最近的楚映婵更是如临大敌,她环顾四周,仙靥微白,清眸凛然。
钟声中,死神如约而至。
外面的街道上已布满了天算者的尸体,他们至死也不知道是什么杀了他们,但楚映婵境界圆满,心澄如镜,清眸之中可以倒映出这些东西的存在。
它们是一个个飘在天空中的球体,球体状如棉絮,大都呈白色,表面凸起着胡须般的触手,迎风轻盈拂动,沾着斑斑血迹。
它们像是传说中索命的鬼差无常,却没有半点人类该有的特征。
楚映婵发现,它们的额头上都贴着符纸,这些符纸写着人名,有些则是空白的。
这些人名皆是一个个天算师的名字,章胜云的名字赫然列于其中。生死簿竟真的存在,这些鬼差们拿着名字前来索命,无人可以幸免。
它们出现在了楚映婵的身侧,这位白裙仙子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于是她被这些鬼差定义为了域外煞魔,并遭到了它们的围攻。
鬼差们凌空扑来,白色的触须迎风生长,宛若勒取魂魄的钩索。
楚映婵飞快冷静下来,她祭出雪鹤剑,道诀掐动间,雪白的仙鹤从剑刃中飞出,她挥剑斩去,剑光所至之处,竟是白茫茫的烟雾,这是剑气构成的雾气屏障,弱的鬼差触之即死,强悍些的则直接撕开剑气浓雾,攻向楚映婵的命门。
黄昏之中,一场生死之战就此展开。
……
地心,战斗更为激烈。
林守溪带着司暮雪在血肉之崖上一跃而下,白压压的追兵紧随其后,它们像是密密麻麻的蝗虫,追逐着世上仅存的两株稻谷。他们的身下,经脉如山岳起伏,鲜血如熔浆奔流,这是真正的尸山血海,人类想象中的地狱与之相比,简朴得宛若荒村野寨。
司暮雪已彻底丧失了战斗意志。
地心深处,她几乎找不到比自己弱小的敌人,如果没有林守溪的保护,她传奇的一生恐怕早已谢幕。寄人篱下的她很识时务,表现得越来越乖巧,是只听话的好狐狸。
心脏的跳动声越来越近。
司暮雪回过头,看着那条林守溪杀出的血路,血路之上尸骨无数,它们散落在地,像是一个又一个杂乱的柴垛。
杀了这么多敌人,哪怕是苍白,也会感觉到痛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