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溪吃惊非小,三步并作两步跨进去。说实在的,也是这丫头聪慧可人,脾性又好,她这才不自觉地,对人有几分关照之意。后来,又从徐锦非那里听说,舒青萝的父亲跟昭王也算有一点故旧关系,这才又不动声色,注意了几分。如今这天气爽朗的很,她自己也是个知疼知热的,怎么会卧床不起了?
四个小宫女在里面伺候,一位忙碌着收拾屋子里的杂务,一位似乎刚端来汤药,另有两个看守的,预备着主子有事吩咐。偌大一张床,纱帐子垂下来,便显得人格外娇小,削瘦的一条影子,裹进满床绫罗里。她走近了一看,舒青萝小脸苍白,两颊却有一片浓重的潮红色,此刻听了动静,才微微睁开眼。
看到花满溪的时候,她很明显吃了一惊,随即笑了一笑道:“花……花姐姐,你来看我啦?”小孩儿的声音又软又细,光这麽一句话,已有了几分吃力,花满溪心里一哆嗦,赶紧握住了她伸出来的手,稍稍一拍,就捏着塞回被窝里去,又隔着那厚厚的褥子拍了拍,才柔和道:“前几日才回来,这便来看你,如何生了这样重的病,太医可说是什么?”
最后一句,就是问侍女了。宫女们低垂着头,不敢不老实回答,但也都不那么清楚,为首的穿这一身杏红衫子,大着胆子道:“回了世子妃的话,小郡主前几日去了一趟贵人的殿内,回来的晚了,吹了寒风,太医来看过了,说只是邪气入体,又冲撞心神,何况小郡主的身子骨,本就算不得多么康健,这便倒下了,一连吃了这几日的汤药,都还是恹恹的。说是只能静养,也没什么别的好法子。”
花满溪若有所思,说是去贵人的宫殿,又不肯点明,难道是皇帝?她心里起了个念头,感觉有些不妙,刚要再问,小郡主断断续续地咳嗽了一声,又道:“你们且……且退下吧。我今几日烦闷的很,今日花姐姐来了,才觉得好一些——只想和她说说话。药碗就放在那里就是了,我又不是会赌气倒了药的人,都……下,下去吧。”
花满溪不明其意,但也感觉到了,小郡主似乎是有意支开旁人,便捏了捏她的掌心,安静不言语了。宫女们躬身告退,舒青萝却挣扎了几下,似乎想从床上起来。花满溪赶紧拿过一个软枕,替人垫在腰后,才将她软软扶起来些许,又替人撩开了一缕碎发,才道:“有什么事,坐着说也就是了,难不成我还会听不见吗,你还是卧着休息,最是舒服。”
舒青萝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来,攥住她的手更紧了,良久才道:“不,花姐姐,我有点害怕,非得这样说,我才能安心一点儿。”花满溪心中警铃大作,正要以为皇帝当真禽兽不如,要破口大骂,舒青萝却轻声道:“前几日,我在花园里玩抛绣球,但是有一只白玉狮子狗过来,叼走了我的绣球。这只绣球我十分喜爱,又听闻是明珠姐姐的狗,准备去一趟她的宫殿。明珠姐姐虽然娇纵了一些,但只是一件小事,应该不至于为难我。”
说到这里,她面上的血色似乎更淡了一些,慢慢道:“我走进明珠姐姐的宫里头,却发现空荡荡的。明珠姐姐受圣上宠爱,隔三差五可以出去玩,我以为她不在宫中,故而冷清,正想四处找一找,可有当值的宫女。可是走到屋里头,却听见了她和另外一个女人说话的声音。我年纪虽小,可是也明白,偷听别人的谈话,乃是十分不雅的事。”
舒青萝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道:“只是我想走,却发现裙摆勾到了旁边的一丛花上,我若是一迈步,恐怕就要出了声响。我当时害怕,就没敢出声,只蹲在那儿,希望她们快快说完,走了之后,我再静悄悄地出去。可是……可是另外一个女人的声音,我听着也有些耳熟。我听了半晌,感觉像是那九哥的王妃姐姐,可是她不是失踪了吗?”
说到这里,花满溪面上还好,心里却已然色变,那位看起来脾气刁钻古怪的九王妃,在九王风光大葬以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此后,据花满溪的推测,家中那时候牲畜瘟疫,似乎也是她潜行进入。不过后来,她赶着去见徐锦非,九王妃似乎追赶不及,也就没来得及使一些手段。没想到她大胆非常,竟然潜入宫中来了。
她想了一下当时的场景,都觉得不寒而栗,便问舒青萝:“那再后来呢,你是如何脱逃的?”舒青萝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说话很轻很慢,仔仔细细道:“我起初想起了她的声音,却觉得有些古怪,想着明珠姐姐也许与她有旧,两人暗中叙话,我偷偷听了,实非君子所为。可是她们的话,说的颠三倒四的,什么蛊,什么红线,什么人,我听得稀里糊涂,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词儿。”
舒青萝用力地把自己缩成一团,裹紧了被子,慢慢道:“我有些害怕了,腿也蹲麻了,就更不敢走了。这个时候,宫殿里却有一种奇特的喘息声,我觉得……那是一种……很痛苦的声音,就像生了病一样。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愈是这样,心里就越是打鼓,最后忍不住,偷偷地看了一眼。我向自己发誓,只要看一眼,我立马就跑。”
花满溪眉头一蹙,从舒青萝越来越慢,越来越断续的说话中,似乎捕捉到了一点东西。当时的场景,一定给了这金尊玉贵,从不见血的小郡主极大的震撼,以至于现在呆在自己的寝宫里,她还是怕的瑟瑟发抖。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罢了,能说多少,都是个信息。若是说不下去,何必要强求。她心里叹息了一声,把人搂过来,抱在怀里拍了拍脊背。
她衣发整齐,怀抱温暖,而富有一种馥郁的香气,舒青萝埋在她的怀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道:“花姐姐,你真好。那一天我……我,我看到了一个人,似乎是一个宫女,我不能看清楚她的脸,但是她的肚子高高鼓起,膨胀的吓人,我心里猜测,也许她是偷怀了孕,惹了明珠姐姐生气。可是明珠姐姐的语气很平静,她竟然跪下去,用一把剪刀,直接就……”
舒青萝的心情上下浮动的很厉害,后面的场景不必说也知晓,必然是一番开膛破肚,取出婴儿的血腥场面。另一个女人通体蒙着黑纱,一直冷眼瞧着明珠公主的行为。公主衣裙上全是星星点点的血迹,也顾不得那么许多,最后把孩子擦了擦,就递到了女人的手上。这孩子也奇怪的很,浑身血迹竟似擦不干净一般,肌肤也是不正常的青紫色泽,取出来之后哭声都没,只睁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倒像个老鬼。
女人不以为意,涂着蔻丹的手,细细地抚摸过他的面容,随即低低一笑,十分柔和道:“这蛊童成了,接下来的事,由我做便是。我答应公主的事,决不食言。”明珠公主搓了一下掌心的血,感觉十分黏稠,好像怎么洗,怎么搓,都弄不干净,心里发麻,可最后还是强硬道:“说好了,这是交易,翠儿可是我最喜欢的宫女。你办完你的事,就要帮我得到沈绍。”
女人十分自然地点了点头,戳着孩子的小嫩脸蛋玩,一边悠然自得道:“那是自然,蛊童能做的,你想也想不到,区区一个男人,又有什么问题?”
听到这里,当时的舒青萝已经吓蒙了,更可怕的是,她感觉脚下的土块都在往上翻,好像有数不尽的虫子要钻上来,向中间那一具已经断绝生机的女尸爬过去。也亏得舒青萝已经算是心智坚韧,她回想起在藏书阁的几个师父,狠狠地咬住牙关,不敢出声,最后挪着到了一条小路,这才放开胆子,一路狂奔而去。
回来之后,她就一病不起,还是惴惴不安地在床上躺了数日,见着似乎没有人来追问,也没有人发现,她随口编了个谎,说是去明珠公主的殿口的路上,摔了一大跤,当时不觉,后来十分难受,这才糊弄过去。如今花满溪来了,她才敢说上一二。她心里明白,藏书阁内,她几个‘师父’到底不是皇室中人,说多了恐怕他们要为难。
可是花满溪身份尊贵,平日里又清闲,似乎说一说,也不打紧。舒青萝想到这里,到底是吐出了胸中的一口惊惧之意,整个人竟然有些轻松起来。花满溪抚着她的背小声安慰,一双妙目却愈发深沉。这事儿自然不简单,若是明珠公主已然和那九王妃勾搭成奸,还密谋要取沈绍,就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已经有了动作。
汪诗诗这几日都在她这边,没怎么去看沈绍,不知道她……花满溪心事重重,又安慰了舒青萝两句,对她作出了有力的保证。只要她害怕,随时可以来找花满溪。如果实在是不愿意接触明珠公主,就算来镇国公府小住,她也是欢迎的。
。
花满溪吃惊非小,三步并作两步跨进去。说实在的,也是这丫头聪慧可人,脾性又好,她这才不自觉地,对人有几分关照之意。后来,又从徐锦非那里听说,舒青萝的父亲跟昭王也算有一点故旧关系,这才又不动声色,注意了几分。如今这天气爽朗的很,她自己也是个知疼知热的,怎么会卧床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