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奴应声而去,乘虚傻站在他床边,好半晌才战战兢兢地问:“夫人要是突然回来怎么办?”
“那就让她进来一起喝茶。”江玄瑾一脸正色地问,“不行吗?”
行是行,就是……乘虚抬头看了看房梁,提心吊胆地想,也不知道这房子抵不抵得住夫人拆。
李怀玉心里有算盘,上街串珠子只是虚晃一招,很快就要打道回府。
灵秀问:“您不是还要看成衣么?”
怀玉道:“留着明儿看。”
“啊?明日也要出门?”
“自然。”她摸着下巴笑,“门出多了才习惯呐。”
想出点事,总不能特地出门引人怀疑吧?在江玄瑾眼皮子底下,一切都要做得十分自然才行,她都想好了,等第三天出门,就可以配合陆景行动手。
一想到有机会把青丝要来自己身边,怀玉笑得很开心,回去的步子都十分轻快。
然而,伸手推开主屋的门,她的笑僵在了脸上。
满屋子的官家xiǎo jiě坐得端端正正,听见响动,齐齐转头朝门口看过来,眼神之灼热,看得她虎躯一震。
“君夫人安好。”齐家xiǎo jiě向来是最懂礼节的,起身就朝她行礼。
有她带头,屋子里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朝她屈膝,莺声燕调地喊:“夫人安好。”
退出去看了看外头的牌匾,又进来瞧了瞧屋里的摆设,李怀玉喃喃道:“我走错了吧,分明是要回墨居主楼的,怎么闯到后宫来了?”
乘虚从内室出来,僵硬地朝她行礼:“夫人。”
“你也在啊?”怀玉眨眼,“那我没走错?”
“是。”
所以墨居的主楼里,为什么会有这么一大群姑娘?李怀玉想不明白,提着裙子就往内室走。
江玄瑾施施然坐在床上看文书,手指修长白皙,轻轻地点在纸页上,瞧着好看极了。听见脚步声,他侧头,很是平静地道:“你回来得倒是快。”
“要知道今日府里会来这么多客人,我就不出去了呀。”凑到他床边,怀玉皱眉,“她们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江玄瑾摇头:“并未打扰,各家xiǎo jiě都很是安静。”
“那她们来这里干什么的?”她一脸惊奇,“都进了屋子了,怎么能不抓紧机会打扰打扰?”
江玄瑾:“……”他算是知道易家xiǎo jiě那举动是跟谁学的了。
没好气地白她一眼,江玄瑾道:“她们知道我受了伤,都是来请安的。”
“哦……”怀玉挠了挠鬓发,“那请完了吧?为什么还不走?”
江玄瑾没答,只抬眼看向外头。
瞧见他抬头看过来,外室响起轻轻的吸气声,姑娘们个个站得端庄得体,脸上挂着动人的笑意,那一双双水灵灵的眼睛啊,都恨不得长在紫阳君身上。
怀玉明白了,好不容易来一趟,谁舍得走呢,哪怕是干坐着她们也乐意!只是说来也怪,以前这些人都是进不来的吧?为何今日不但进来了,还都坐在主屋里?
看一眼江玄瑾,她撇嘴。男人都爱美色,这么多美色白白送shàng én,他也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心里有点不舒坦,也就指甲盖那么一丁点儿,怀玉完全没有表现出来,只恍然点头,笑得揶揄:“最难消受美人恩呐!”
江玄瑾细细地打量着她的神色,见她没什么反应,便道:“来者是客,你也该招待一二。”
要怎么招待?怀玉撇嘴,起身朝她们摆手:“各位xiǎo jiě落座用茶吧,我去让人上些点心。”
“有劳夫人。”众女都应她,各自落座,眼睛却都还盯着内室里的人。
这种感觉就好像她在内室挂了一块肉,外面这些全是饿狼。可是,狼是肉自己放进来的,她生气也没什么办法。
捏捏拳头,怀玉笑着出去吩咐灵秀准备点心,想着眼不见心不烦,干脆自己也赖在厨房,抓两根菜叶子玩。
“xiǎo jiě,怎么回事啊?”灵秀很是慌张地抓着她的衣袖,“咱们只是出去了一趟,就来了这么多人?”
“还能是怎么回事?你们君上玉树临风、惹人喜爱,他在府里养伤,少不得有人来探望。”
“您不着急么?”灵秀小声道,“奴婢瞧着那些个xiǎo jiě模样都挺端正。”
岂止是端正啊,齐家那位xiǎo jiě都可以说是倾国倾城了,而白珠玑这副皮囊,至多算个水灵可人。她着不着急?着急啊,可是她这个人就是很奇怪,平时不高兴也就大方显露了,但这种争风吃醋的不高兴……
她会深埋在心里,越不高兴越埋得深,面上功夫做好,保证谁也看不出来!
因为实在是有些丢脸……
怀玉想,其实也没什么好不高兴的,嫁给江玄瑾的人是白珠玑,她只是个借着人家身子fu chou的孤魂野鬼,这醋该白珠玑吃,不该她吃。
这么一想倒是好受了不少,她松了眉眼,伸手拿了刚出笼的点心就往嘴里塞,若无其事地在厨房里逡巡。
半晌人也没回来,主屋里的江玄瑾疑惑地看了一眼乘虚。
乘虚小声道:“夫人去厨房了。”
去厨房干什么?这儿这么多人她不管了?江玄瑾皱眉,微微有点焦躁。
左看右看,终于等到她回来,这人却是端着点心热情地招呼各家xiǎo jiě品尝,在外室走了一圈才端了一碟子到内室问他:“要不要尝尝?”
江玄瑾沉声道:“不必。”
“这么多姑娘在,你还闹脾气?”怀玉挑眉。
轻哼一声,江玄瑾伸手把床帐一放:“我累了。”
一听这话,刚拿起点心的众位xiǎo jiě们纷纷起身,柔声道:“君上好生歇息,我们就不多叨扰了。”
“改日再来。”
“君上多保重。”
怀玉侧眼,就见她们齐刷刷地屈膝行礼离开,莲步款移,个个姿态万千。若是用这模样进宫去选妃,一定是一选一个准。
嗤笑一声,怀玉叼了块点心在嘴里,问床上这人:“你不是不喜欢人多吗?”
“她们不吵。”
即便有人想吵,后来也再也没敢吭声。
怀玉点头:“也是,都是端庄大方的闺阁姑娘。最前头那个是齐家的吧?之前就常听人夸她。”
“嗯。”江玄瑾睨着她道,“早年父亲要我娶亲,想订的就是齐家的婚事。”
“倒也般配。”怀玉一本正经地点头,“她一看就是个最懂规矩的。”
还般配?江玄瑾冷笑:“知道自己规矩懂得少,便跟人多学学。”
眉梢跳了跳,李怀玉压着脾气道:“你说话这么冲干什么?”
“事实。”
“就算是事实,也没道理这样说吧?”怀玉哼笑,“亏得是我,你换个夫人来,你这么说非得吵起来不可。”
“除了你,谁敢同我吵?”
“我……”努力把火气咽下去,怀玉扯了扯嘴角,“我也不同你吵,跟齐家xiǎo jiě好生学规矩才好。”
江玄瑾气闷,平日里面前这人笑起来还看得过去,可这种时候她还笑,真是怎么看怎么扎眼!哪怕当真跟他吵都比她现在这模样好。
一眼都不想再看,他翻身就侧过背去,面对着墙。
这是标准的江小公主生气姿势,放在平时,李怀玉是会去说好话的,可她今儿心里也憋着气,怎么想怎么不顺畅,见他不理人了,她一句话也懒得多说,起身就往外走。
“哎,夫人。”乘虚连忙追出来,跟在她后头小声问,“您生气了?”
“后院的树该浇水了。”怀玉平静地回答,“左右你家主子也不愿意搭理我,那我去看看树吧。”
“您……没生气?”
“我有什么好气的?且去劝着你家主子吧,还伤着呢,别气坏了身子。”
乘虚垮了脸,无奈地道:“您其实……跟他生个气,他就不气了。”
嗯?怀玉皱眉:“什么毛病?”
乘虚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抓耳挠腮地道:“您去就是了。”
摇摇头,怀玉皮笑肉不笑:“我这么喜欢他,怎么可能舍得对他生气呢?你回屋去吧,让你家主子尝尝厨房做的点心,味道还不错。”
说完就往橘子树前一蹲,再也不吭声。
乘虚:“……”
墨居里的气氛又诡异了起来。
夫人分明还是照常跟君上说话,君上也照常答,但两个人就是不看对方的眼睛,好像在铆着什么劲儿似的。第二天早上天一亮,夫人就又去街上逛了,君上也照旧放来访的官家xiǎo jiě进府,让她们干坐在外室。
“你听说了没?”易素在赶去江府的路上遇见梁绕音,急忙拉着她道,“听说昨儿咱们走后,君上和夫人闹不和了!”
梁绕音没好气地白她一眼,挥开她的手就继续往前走:“这不是早就能料到的事情吗?”
哪家的夫人喜欢一群姑娘在自己夫君面前晃啊?君夫人吃味了也是正常,他们能闹不和是好事啊,君上一个不高兴,指不定就把那爱吃醋的君夫人给冷落了,迎旁人进门呢?
她能想到这点,其余的姑娘自然也是能想到的,于是今日去请安,她们有意无意地就提什么“妒,为其乱家也”,善妒之妇,是犯了七出之条,要被休弃的。
江玄瑾听得脸色阴沉。
妒忌就犯七出之条?谁规定的?他一向看陆景行不顺眼,难不成也该被休弃?
荒唐!
瞧她们越说越起劲,江玄瑾终于是不耐烦了:“闭嘴!”
整个主屋瞬间鸦雀无声。
拿起文书,他继续翻阅,翻着翻着突然想,白珠玑是不是因为知道妒忌是七出之条,所以才不犯的?
越想越有道理,江玄瑾心情好了不少。等到晚上,满屋满院的人都走了,他便状似无心地对她道:“七出之条真是无稽之谈。”
李怀玉听得一愣,茫然地问:“七出之条是哪七条啊?”
“……”
眼神一沉,江玄瑾冷笑:“你的规矩还真是没学好。”
“怎么又说我?”怀玉撇嘴,往床上一趟,颇为疲惫地道,“我今日走了好远的路,腿疼!”
说完,见旁边这人没反应,哼哼两声道:“我就知道你是有了新欢便忘了旧爱,一点也不心疼我了。”
“心疼你?”江玄瑾轻嗤,语气甚是不屑。
怀玉翻了个身,闷头道:“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罢了罢了,还是我自个儿心疼自个儿,明儿再去买些首饰吧。”
还去?江玄瑾寒声道:“你住在街上算了。”
怀玉哼笑,心想反正是最后一天了,也懒得跟他说,养精蓄锐准备好明天的大戏。
来江府请安的官家xiǎo jiě们发现,自从她们能进墨居大门,紫阳君和君夫人就好像疏远了些,头一天君夫人一个时辰就回来了,第二天两个时辰才回来,今天更是好,她们都坐了三个时辰,用了无数点心了,也还没见君夫人归府。
莫不是……吵架吵厉害了,君夫人不想回来见她们了?
看看内室里紫阳君那阴沉沉的脸色,易素觉得多半是这样没错,君上这样的人,肯定不喜欢善妒的女子,眼下肯定又失望又难过,她们得安慰安慰才好啊!
几家xiǎo jiě相互看上两眼,都在斟酌着怎么开口。怕自己当了出头鸟,但又怕别人抢在前头得了君上的注意,一时都踟蹰着不敢上前。
好不容易有人鼓足勇气准备开口,刚喊了一声“君上”,结果乘虚从门外跑进来,登时断了她们的话。
“君上!”他神色慌张,径直进了内室,站在床边道,“出事了!”
江玄瑾正气闷,头也不抬地道:“朝中天天都在出事,还用如此惊慌?”
“不是朝中。”乘虚摇头,咽了口唾沫道,“是夫人。”
捏着文书的手指一僵,江玄瑾缓缓抬头:“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