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敬皇帝若是知晓这一刻,会如何?”赫连荣说道。
……
恭陵。
值守的军士在打盹。
夜风吹拂,墓道两侧的树木枝叶随风摇动,被月色投射在地面,看着恍若无数双手在挥舞。
月色如水,一片云彩缓缓飘过来,月光变得千丝万缕。石碑上的字在这些由光线组成的线条中仿佛在蠕动。
——药必亲尝而已哉!此其至孝也……
——西山之药,不救东岱之魂;吹汤之医,莫返逝川之命……
石碑上刻着宣德帝为爱子书写的墓志铭。
父子均已逝去,唯留下石碑上的字,记载着当年些许事。
夜风吹拂,掠过枝叶,掠过山石的空隙,发出了各种声音。
仿佛是乐章。
仿佛是有人在吟哦,在痛斥,在咆哮……
……
“追击!”
凌晨,北疆军再度出击。
一路上不断有掉队的溃兵,他们跪在边上,木然看着北疆军的骑兵从身侧疾驰而过。
没人管他们。
但也没人敢动。
用不了多久,步卒就会赶到。
北疆骑兵远去,一个溃兵瘫坐在地上,说道:“对于咱们而言,这一战,结束了。”
随后,他们要么去修路,要么就去修沟渠。
夺取北辽后,将有无数道路和沟渠要修。
还有无数被荒废的土地被开垦出来。
“大王,可惜了。”
一个将领叹道。
赫连通已经看到了江州城。
留守的将领带着千余骑出城接应。
他拱手,“大王只管去。”
他已经做好了留下来断后的准备。
赫连通却进了城。
进城后,他回头,见使者还在,就说道:“速去宁兴禀告。”
使者问道:“大王不去吗?”
赫连通没回答,而是看着那些茫然看向自己的军民。
“此地,甚好!”
使者打马而去。
赫连通上了城头。
“城中还有一万人马,大王,坚守十日不成问题。”陈德说这话自己都不信。
可现在的赫连通看着太平静了,平静的令他害怕。
“拿酒来。”
赫连通坐下。
有人去拿了酒水来。
溃兵越来越多,有的进城,有的往北方逃窜。
没有人去收束他们,也没有人去呵斥。
这一刻,亡国景象。
赫连通喝着酒,说道:“当初老夫年轻时,宗室中还有些尚武之风。老夫在家中是最蠢的一个,做事一根筋,让做什么就做什么,直至无路可走。”
他喝了一口酒水,眼中有些孩子般的欢喜,“那时候啊!真是活的简单。一点小事就能让老夫欢喜。大了之后,老夫总以为吃喝玩乐才是活着。可到了如今,回首往昔,老夫却发现,这一生啊!活的越简单,就越欢喜。”
陈德说道:“大王,北疆军来了。”
远方已经出现了北疆军的骑兵。
那些溃兵有的下马跪地请降,有的拼命往城中逃。
赫连通没管,“多年前的大辽也是如此,活的简单,一心一意去扩张,一心一意去杀戮。于是,就成了当世之霸主。后来,活的越发复杂了,人人都想着追逐名利,追逐享受。”
于是,大辽就衰落了。
“关城门。”
城下,有人大喊。
外面剩下的数千骑在叫骂。
北疆军来了。
“我等降了。”
“赫连通,卧槽尼玛!”
“老狗,你不得好死!”
“大败之前,老夫还是他们眼中最值得崇敬的统帅。大败之后,就成了老狗。”赫连通笑道:“人心逐利,且无情。”
外面的嘈杂渐渐没了。
唯有战马偶尔的嘶鸣。
城头,所有人都木然看着城下。
没有人组织防御。
北疆军需要时间打造木梯。
在这个安静的时刻,老帅的声音显得格外的清晰。
“好酒!”
“连江王!”
杨玄的声音传来,“我说过,你来,可主持一方攻伐,这话依旧有效。”
“是吗?”
赫连通起身,转身走向城头,往下看去。
杨玄策马在前,身边是宁雅韵等好手,就算是箭雨来袭也无法伤他分毫。
“当初你只是太平小吏时,潭州坐视你苟延残喘。当初你只是陈州一刺史时,潭州依旧坐视你壮大。当你到了桃县时,李泌坐视你一步步执掌了北疆……现在,报应来了。”
赫连通笑道:“老夫听闻你说过,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老夫深以为然。老夫知晓,大辽强盛了数百年,如今到了末路,也是应当。老夫也想留下,看看这个天下大势会如何,看看这人间烟火会如何。”
他站在了城垛上。
看着杨玄。
“大辽,无屈膝之连江王!”
城外,一株大树上,去岁顽强残留着的一片枯叶,在夏风中缓缓飘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