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大雪极厚,食草动物找不到埋在深雪下的食物了。一只落单的长牦牛,陷在陷在雪中只能露出头角,但却依旧尽力的挥动有力的脖颈,摇摆头颅,以求拨开大雪,啃食到被覆盖的草地。
它孤独的行于旷野之中,身后 出了一条长长的痕迹,像一首孤独的生命绝响与悲歌。
春季如果不能如约而至,它会死在这一片银白中。
水时至此,才终于领会到了,自然残酷又仁慈,生命悲壮且热烈。
他们花费了一个上午,以狼群的速度尚且没有完整的巡视完东山,只是挑着各个重要出口查看一番。但水时依稀理解了山里为何冷热变化不定。
地下火热的熔岩,促使了处处不断喷发的热泉,以及冬季如春的气候。但是,东山这山脉似乎是环状的,也只有一个缺口迎接每年温暖的季风。若是大雪覆盖,地热不能升至周围山顶,那么热升冷降,聚集在山巅的冷气便会下沉,交汇在地势低洼的草原上,让所有生物瑟缩。
中午,疲惫的狼群在水时熟悉的温泉池旁休息,这里是他从前硝制皮子的地方。只是眼下拥挤极了,池水中泡着各种取暖的动物。最多的,是一群猴子,他们一动不动的蜷缩在水池中,露在池外的肢体都结着霜,还有群体中地位低微的弱猴,没有资格进泉水,在池边冻的发抖。
即便这样,谁也不敢接近温泉群中央正在喷溅的滚烫泉水,那能烫掉一层皮。
他们在狼王的带领下,走到了狼泉上游饮水,周边的动物都让开道路。今日的温泉中尚且泡着几只杂色的狼,水时一看,那两只奸猾的哨狼正在其中!
这样冷的天气,他们怕不是又在此处躲懒,水时深知这两只的调性。
符离并不如何疲惫,很寻常的样子,也不冷。他放下水时,伸出热掌,拂去这张小脸上结的冰霜。水时赶紧解开臃肿的皮子,腾出双手,伸到温泉中暖一暖。
两只狼毫不见外的狗刨到水时眼前,觑着符离的脸色,很讨好的用热乎乎的鼻子点了点水时温泉中的手,水时有些开心,便在水下笑眯眯的和它们玩耍,不一会儿,水花就溅的到处都是,然后,一不注意,甩到了符离脸上。
两只青狼浑身一顿,瞬间默默沉到水中去,水时却想起了第一次与这人在温泉边的情景,自己当时怕极了,碰一下那副强健的身躯都心惊胆战。如今见到符离脸上的水珠,便嬉笑一声,报复一般的伸着湿手,贴在那张俊脸上来回抹水。
符离只轻哼了一声,便一挑眉,捉住那只手,按在唇边,张开嘴湿湿的舔了一口。
水时浑身一激灵,当下缩回了手,红着脸站在人家身边,老实了。
他心中还暗自混乱的想着,那,那条舌头,到底什么时候有倒刺,什么时候没有,上回,他明明就感觉到了!只是现在又没有了……
狼群稍作修整,便往回赶,甚至还带回了几只泡澡的白狼回去。他们的皮毛很奇特,不像青狼,从水中出来便湿透了,半天不干。而是奋力甩几甩,便蓬松起来。
水时很是敬佩,就又想起自己那件被扯碎的狼毛衣。他怨念的噘嘴盯着符离看。
符离耳朵微微一动,低头看着怀里的不怀好意瞥着他的小雌,就扯开嘴露出森森的白牙,在水时的挣扎中,低头在他脸颈间来回浅浅的咬。
行路间,他们路过那山巅处巨大榕树,水时与符离都抬头向向葱郁的树冠望去,很安宁,只有鸟雀时不时摇落的雪花,纷纷扬扬的,落在已经平复的树根下。
食物链顶端的猎手,在寿命将尽时,与忠贞一生的伴侣一起,永远沉睡在这片沉厚的土地中。生于斯,长于斯,最后化作泥土,滋养于斯。
生命是一个轮回。
然后身后的子孙,再次踏在这片土地上,绵延不绝,守护日月。符离看一眼,便回过头,继续向前奔赴。水时看着他坚毅的面孔,静静倚在这副胸怀中。
临近东山狼巢,天气渐渐暖起来,附近的雪化的极快,像是一眨眼就没了,草原上露出青郁郁的地皮,牛羊来回走动,不断啃食。还有不少前来取暖的小型动物。
其中一只红狐狸,漂亮极了,它谨慎又狡猾的穿梭在草丛中,一个飞扑,便能抓住一只啃草的兔子,又鬼精鬼精的叼到远处吃了。
水时脱下后皮子,看着眼前郁郁葱葱的景象,实在想不出就在不远的山峰草原间,竟都是白雪覆盖了。
仿佛这里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掌握着,在寂寂的死地中,为生物求得一处避所、一线生机。
狼巢上,厚雪已被细风刮走,温泉附近的空气中,湿气凝结成了冰,犹如粉尘般的细钻,烂漫的飘摇着。
躲藏在巢中多日的半大狼崽们,也都叉着小腿,欢快的在温热的土地上翻滚了。只是他一走进自己的炉灶,就挑起眉,眯着眼打量边玩便觑着他的小白狼。
那小东西见他回来也不迎接,还躲的挺远。水时冷笑一声,翻开他存放烤红薯的灶膛,里边连红薯皮都没一片!放眼狼群,能够熟练掌握开炉灶这项“生存”技巧的,非那小崽子莫属!在村里时他就已经是惯手了。
水时刚要将小白狼拽着耳朵扯过来,就见它已经有所察觉,摇头摆尾的走过来,与水时隔着一段距离,却去攀附符离,蹭着符离的坚实的小腿“呜哩哇啦”的发嗲。
符离最后拎着它走到狼王的巢穴,伸手一探,便摸出一颗很饱满的烤红薯。他金色的眸子很亮,像投进了祖地中金光闪闪的潭水。
“别气,留了一个,给你。”
在这样的细枝末节中,水时逐渐理解东山的造物,理解符离的家园,他越走近符离,便越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