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周围很吵,音乐落下那一刻,酒吧的灯也一块暗了下来,温热的吐息打在锁骨上,皮肤是烫的,就连心脏也一块跟着烧了起来。
楼初不知道此刻千稚水眼中看到的是谁,也不知道这番话是对谁说的,从听到第一个字那一刻,他想问,想知道答案,难以言喻的酸涩薄雾般蔓延开来。
今晚的千稚水很奇怪,他也是,他已经奇怪了好几天。
不过楼初到最后也没问出口。
因为下一刻,他只觉胸口一沉,不胜酒力的千稚水竟是直接睡着了。
楼初结完账,叫了辆滴滴,轻轻把千稚水晃醒,牵着他一块走出酒吧。
喝醉后的千稚水很乖,迷迷糊糊的,微阖着眼,一言不语的跟着楼初走,车来了后,又被乖乖塞进后座,同楼初手臂贴手臂的挨在一块。
司机很善聊,一看是个喝醉的大学生,感叹一句:“哎哟,喝这么多酒啊!”
“嗯,今天聚会。”楼初回答。
司机又说:“那真不错,不过这小哥醉了还挺安静,之前拉过不少,各种撒酒疯,可有意思了。”
楼初笑了笑:“是吗。”
“哎,你们什么关系啊?学长学弟?还是兄弟?挺多兄弟考一所学校的。”
这句话楼初没往下接。
不论是学长学弟,还是兄弟,都不对,或者说,不是他想说出口的回答。
他们之间的关系……他并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
话题没被接下,司机估摸着也不是爱说话的学生,便不聊了,专心开车。
千稚水倚在窗边,安安静静,窗外的灯光勾出精致侧脸,鬓发吹动,落在唇边的小痣旁,精致又漂亮。
他分明是看向窗外的,手却不安分的牵了过来,一下一下捏着楼初的手指玩,不论哪个季节,千稚水的总是冰的,喝了酒过后却微微发烫,蹭过掌心,小猫挠似的。
红绿灯,车辆停了下来,千稚水像是茫然一样,愣了愣,然后偏过头,看向楼初,额发散了下来。
“晕。”千稚水小声哼哼。
“喝点水?”
千稚水摇摇头:“不想喝。”
前面的司机递出来个塑料袋:“哎,小伙子,盯着点你朋友啊,别吐车里,实在忍不住就让我停下来。”
楼初接过塑料袋,千稚水扯住他:“不是的,学长。”
说着,他悄悄地、悄悄地贴近楼初,在后座,在后视镜看不到的地方,在跃过窗子的夜风中,贴上了楼初的唇,然后又在他鼻尖上亲了一下。
漂亮眼眸弯成月牙,眼睫也一块垂下来,醉酒之后的声音软软的:“不晕了。”
楼初保持着看向千稚水的姿势,足足过了十多秒,直到车辆重新发动才有所反应,被触碰到的地方没完没了的发烫,脸颊瞬间一片燃烧,心脏在胸腔疯狂跳动。
好、好可爱!
千稚水住的地方离学校并不远,滴滴也只收了起步价,车上,千稚水倒是什么也没做,乖得像瓷娃娃,可下了车,醉鬼的不安分原形毕露。
“我已经没法走直线了。”他朝楼初伸出手,“学长,你会背我的,对吧?”
住在附近公寓的要么是学生,要么是在附近工作的,总之都是年轻人,这个点还有不少人在商业楼底下晃,看到一个男生背着另一个男生,频频回头,不过楼初并不在意,他正在试图和千稚水沟通。
“你认得出我是谁么?”
“嗯,学长。”
“你今晚怎么了?”
“我不开心。”
“为什么?”
“……”千稚水想了想,“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电梯口张贴着红色告示,附近公寓楼最近频繁遭遇入室盗窃,希望各业主注意防范。
“上面写了什么?”千稚水看不清字。
“最近有人入室盗窃,只偷私人物品。”楼初说,“要小心点。”
电梯门开了,楼初走进电梯,千稚水安安稳稳的趴在他后背上,说:“他是个变态,楼律师,被抓到应该要判几年?”
“得看盗窃的金额和意图。”楼初回答。
显示屏上数字一层层往上跳,千稚水一直没有出声,直到走出电梯,摁密码时,楼初开口:“你还醒着么?”
“嗯。”
他缓慢输入密码,“滴”的一声,门开了,楼初放下千稚水,看向他的眼睛,终于将想问的话说出口:“刚刚那些话你是对谁说的?”
他知道千稚水有个白月光。
他知道这些话一定是对那位白月光说的。
他也知道自己不应该好奇,不应该往下问,他们应该只是正常的互相帮扶的关系。
可楼初忍不住。
不仅如此,他心中竟是涌起某种想法,有那么一丝荒谬的希望——千稚水认得出他,所以,那些话是对他所说。
这种想法荒唐又无理,内心却像是被猛然摇晃的汽水,滋滋的往外冒泡。
他太想知道了。
但楼初并没有得到答案。
门一开,千·醉鬼·稚水就朝卧室跑去,飞扑进软软的被窝里,抱着软被原地昏睡过去。
楼初无奈的叹了口气,把千稚水扒拉起来,哄他喝下蜂蜜,从衣柜里找出干净的睡衣,拧了湿毛巾,帮他浅浅擦了脸和脖子,让他换下脏衣服。
对于千稚水家里的一切,楼初已经很熟悉,毕竟他来过非常多次,一呆就是一整晚。
整个过程,千稚水都十分听话,没睡醒的眼神朦朦胧胧的,直接在楼初面前换衣服。
也是这时候,楼初才看到千稚水胸口上的刀痕,很长,细细密密的针脚痕迹还在,他经历过一场大手术。
“不许说丑。”千稚水注意到楼初的目光,但他没躲,自然而然的穿好衣服,又缩进软被里,语气迷瞪瞪的,声音越来越轻,“因为它,我活下来了,病也好了。”
千稚水又睡着了。
楼初替他掖好被角,又将脏衣服丢进洗衣烘干机中,整理好其他东西,他还在千稚水的书架上看到了一个黑框眼镜,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十分破旧,镜片被刮花,其中一边甚至有一大条裂纹。
戴黑框眼镜的人挺多,但楼初独独对一个小矮子印象深刻。
小学弟比他要小两届,在当时属于特立独行的人,不爱说话,留着一头过于长的黑发,总是低着头,独来独往,喜欢一个人待在画室里。
楼初和他接触不算多,但也有过说话的时候。
他曾问过小学弟,为什么总是挡住脸。
当时他得到的回答是什么?
“因为我和他们长得不太一样。”当时的小学弟正在摆弄眼镜腿,似乎在刻字,“他们总是像看动物一样来看我。”
嗯?
楼初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伸手,想要看看这个眼镜,才刚抬起手,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担心吵到千稚水,楼初便去阳台接起。
“大外甥啊,睡了没?”刚一接通,舅舅邵烨霖的声音就冲了出来。
“还没,邵律师怎么了?”
“哎哟,是这样,舅舅的律所最近下乡法律援助呢,很适合你啊,要不要来看看?”
邵烨霖是位律师,自己开了家律所,能力强,水平高,一年接个人案子就能年入百万,更别提整个律所带来的收益。
事业成功了,邵烨霖就总想回馈社会,农村法律意识低,一些纠纷也求助无门,每年邵烨霖便会抽出一段时间下乡普法,顺便提供法律援助。
不过这些活到底是需要经验,还在学校的大三生干不了太好,一般去了也只是负责做做记录,干助手的活,楼初一听就明白了:“舅舅,您的助手又跑了啊?”
“哈哈哈,被你猜着了。”邵烨霖没有被戳穿的尴尬,“明天没课吧,早上我去接你,这会你先准备准备,就一天时间,不会让你打白工,也确实对你有帮助。”
“行吧。”楼初答应下来。
收拾好东西,临走前,楼初又去查看千稚水的情况。
千稚水睡得很香,接了个电话的功夫,已经把自己团成一团,侧躺着抱住被子,一条腿大喇喇的翘了出来。
楼初笑了,帮他重新盖好被子,轻声:“你究竟对谁说的,明天要回答我。”
千稚水不知有没有听见,迷迷糊糊回了句“嗯”。
“不要糊弄我。”楼初说。
“嗯……”千稚水蹭了蹭楼初的掌心。
“你今晚就在糊弄我。”楼初一笑,撩起他的额发,俯身,在他额心亲了亲,“晚安。”
窗外,繁星灼灼,蝉鸣构成独属于夏夜的声音。
大门被关上,走廊上的声控灯亮了起来,映出一道长长的人影。
楼初独自一人走进电梯,心脏跳得过于快了。
直到这时候,他才恍惚意识到一件事。
——他居然在千稚水睡着时偷偷亲了他!
-
第二天。
千稚水猛然从床上坐起。
虽然昨晚睡得不错,但宿醉的后遗症还是显现了出来,头疼欲裂,像有只手硬生生掰开脑仁似的。
心脏也由于惊醒而砰砰狂跳。
千稚水一脸呆滞的看着前方,心如死灰。
完了,他昨晚好像一不小心表白了?
后来呢?后来又发生什么了?!
喝醉后的千稚水想不起太多事,记忆只停留在楼初来酒吧找他,他攥住楼初领口一股脑的把想说的话全说了的画面,楼初什么反应,怎么回到家的,怎么躺上床的,他一概想不起来。
千稚水用力揪了好几下被子。
他了解楼初,他知道楼初不会和任何人纠缠不清,也从来不会给任何人留希望,但凡有人对他表白,必定直接拒绝并且删好友,非正事私底下不再联系。
早在入学前,他就在论坛上看到过一通闹剧,一位告白失败的同性求和求到论坛上了,直言没法成为情侣,可以继续做朋友,但楼初仍然没有给对方一丝机会。
楼初的感情观和他本人一样笔直,有些感情变质了就是变质了,没有从“喜欢”又重新回归到“朋友”这一说法。
所以千稚水不敢告白,生怕一不小心溢出来的喜欢会让他成为拉黑删好友无正事不联系的其中一人,也正是因此,昨晚千稚水看到楼初并没有“明确拒绝”魏淼时,会难过到进酒吧借酒浇愁。
可是酒精却让他时时刻刻保持理智,小心翼翼维持的关系变得岌岌可危。
就特么不该进!!!
酒醒后的千稚水很想把昨晚的自己狠狠揍一通。
但万一学长没有听到呢?毕竟酒吧很吵,对吧?